双飞燕_长安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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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飞燕

  第二十五章双飞燕

  绿阶慢慢数着天数,到了第七天,汤医师特地安慰她:“侯爷恐怕是军务繁忙,抽不出身来。”

  绿阶笑一笑点点头,继续在等。

  汤医师挺担心她,老人家也是有过风流韵事的人,深知“情”之一字,最为有毒。如果侯爷不回来,这个丫头怎么办?

  ——怎么办?

  凉拌呗。

  又过了十天,绿阶得到允许可以起床走动了,她先把皓珠叫来。皓珠黄了个脸哭丧着走进来。

  整整一个月汤医师不让她接近绿阶。

  那天绿阶妊娠反应,丢下了棠香阁的事情给她们,皓珠把侯爷的那几匹云纹绫,芝云锦给算错了几尺。

  一尺这样的绫绸要值多少钱,就算把皓珠卖了也不够赔数寸。本来求绿阶帮她周全周全,汤晏又以绿阶姑娘安胎为由,不让她靠近,皓珠急得每日都当成最后一天在过。

  绿阶本来是随便问问内府里这阵子事务如何,听着皓珠的哭诉方想起了自己那天扔下来的烂摊子,便说:“这事情不怨你,是我没顾上。”绿阶肯替她分辩,皓珠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千恩万谢的。

  绿阶又问了她府里的其他事情,这一个月可有什么不够周全的事情,皓珠当然言无不尽,知无不言。

  绿阶又安慰了皓珠几句,让她回去休息了。

  她已经不等侯爷了,以侯爷那性子,要回来早就回来了。

  自经这一段时间的连续养病,她方知以前把自己逼得太紧,保全自己是最重要的。她如同一只受惊的鹿,独自奔逃了这么久,一直因担忧侯爷不满意她的服侍而行事过分刻板。其实,现在她的生活已经算是非常安定了。有了孩子就是有了地位,再不活好一些,不仅对不住自己,也对不住这个偶然托生到她体内的孩子。

  绿阶走出屋子,站在廊下发呆。

  放眼这霍府,三年来被她压得太过了,皓珠那点错误虽然重了一些,还不至于要她的性命,看那姑娘吓成那样,绿阶觉得倒是自己的过错了。

  她想着再养一个月,把阖府上下的规矩重新梳理一遍。

  霍侯爷这个人,连成亲的酒都能随随便便拿出来喝掉。女人在他心里能有什么位置?所以,他不可能成为她的天。

  从此往后,这个孩子必是她的天。

  她的孩子既然要出生在这里,也该是一个到处有笑容,人人皆欢喜的地方。只为了霍侯爷一个人的张扬跋扈,所有人都处处要屏息凝神,步步要小心伺候,绿阶如今觉得不合适了。

  想法是好的,行起来却有障碍。都怪霍去病混世魔王的名声太臭了。

  他自己独立立府之后,为人成熟了一些,不再为难普通的老百姓了,但那份恶劣印象仍然无法改变。大家始终先入为主地认为,冠军侯里的诸位家奴能有如今平安的日子过,完全是由于绿阶姐妹几个服侍得好的缘故。

  现在绿阶一心要大家轻松一些,还说,有些事情“委屈”一点侯爷也没有关系,大家越发吓得战战兢兢。

  大家慌得先去请教霍府外府家丞栾殷大人。

  栾大人新迎娶了一个小妾,正在心头肉上呢,听了这话说道:“这内府的事情,我们家臣怕是管不来吧?”他自己也是个性情中人,谁知道霍侯爷跟那绿阶是怎么回事情,他可不会去淌那男女之间的这趟浑水。

  其余几个门大夫等人,也都是天生的油葫芦子,打着滑儿不肯拿主意,推撇得一干二净。

  汤医师作为内府中年纪最大,学历最高的长者,只好出来圆场。对于绿阶身上诸多无法解释的反常,他居然这样对大家解释,说绿阶这阵子吃药吃多了,她的话大家有该信的,也该有不信的。

  绿阶哭笑不得,汤医师越来越昏聩了,这分明是在说她“吃错药”了,身为霍府的健康总管,怎能这般诅咒一个无助的孕妇?

  她不理会他的牵强附会。

  先给女孩子们设了点秋千架,允许她们做完了事情去玩儿;又让人去挑了一些花,把侯府布置得温馨一些,府里除了兵器架就是个小校场,搞得冷冰冰的;还废了侯爷不回来也要准备飧食的制度,他一共吃不了几顿,没得浪费粮食,还不如多养几只狗看看门……

  花盆是勉强布置上去了,但是,每日准备飧食的制度被明月她们更严谨地遵守了起来,绿阶姐姐居然打算虐待侯爷的肠胃?真是疯了!

  至于那秋千架,根本没有人上去过,仿佛成了某个禁地。

  绿阶只好自己坐上去,晃晃荡荡觉得很舒服,这么令人愉悦的地方,竟然没有人来玩。

  明月皓珠俨然已经是当初的绿阶,把府中管得泼水不入。因绿阶现在“不能管事”,大家不知道霍侯爷回来怎么应付他,全都紧张得了不得。全体家奴们那个严肃的小样儿呀,跟刷了浆糊似的。

  可怜绿阶一片好心肠,被大家晾到阴沟里去了。

  绿阶很哀怨,孩子是一天天成形了,如今这般的环境能熏陶出什么玩艺儿来……一想到肚中那个还没豆子大的小毛孩,跟他老爹那般一脸酷毙……真是恶梦啊。

  立夏已过,长安城今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只有早晨的时候还有一些清凉的风儿。

  绿阶坐在秋千椅子里,仰着看头顶,蔷薇花儿在烈日下开得繁盛,缠绕的藤蔓在她身边组成深翠阴凉的一方天地,点缀着簇簇粉红色。那绿色的枝蔓不知道何时攀到了秋千上,普通原木普通绳索做成的秋千架,现在有了一种鲜花着锦的美。

  她用脚尖踮着让自己轻轻摇晃起来,仿佛在船里。

  以前她身边是有人陪的,但是他们太紧张,仿佛她很容易从秋千架上跌下来。绿阶很疑惑地看着这个精心设计的座位和那结实的绳子,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这么丰富的联想和乌鸦嘴的精神。

  为了身边的人不至于担惊受怕,未老先衰,她常常设法支开明月她们,自己一个人偷偷过来玩一会儿。

  正晃得开心,忽然听见角楼那边一阵熟悉的重锣撞响:“霍侯爷,回——府——”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汤晏老泪纵横,仰天长号。丢下研磨到一半的药材,扶正衣衫匆匆忙忙奔出屋子。

  “回来了!回来了!”厨房里皓珠明月乱作一团,跟几个小丫头们撞了好几下,才找到门口,纷纷夺路而出。

  “回来了!回来了!”

  所有人第一次感到,侯爷回府真是一件令人热泪盈眶的事情,他们第一次感到他们那个骄横成性的侯爷如此亲切可爱,招人思念。

  每一个人都在心里边跑边念叨:侯爷你快点回来主持大局吧。

  绿阶姐姐如今吃错了药,她身上有孩子她不怕受罚。我们一个两个都是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无知幼子的可怜人,你可要为我们作主,告诉我们到底该在府里怎么做?

  霍去病是有身份的,一般出入府中都带足随从,且有一定的规矩礼数。这一次不同于往日,他只带了一个人,就是鹰击将军赵破奴。他一路疾马奔驰,只求速到霍府。

  以他对霍府的了解,他认为今天自己的速度两倍于往日,从角楼军士眺望到他,再到所有家奴集结,是无论如何无法正常跪接他的。

  他就是不需要家奴跪接!

  他已经作好准备打算放马入府,速战速决。

  这么想着,他在官寺道上将马儿驾驭得四蹄生风,赵破奴费尽力气也眼看着被他越甩越远。所以,当霍去病意外地发现全体家奴已经完成了集结,整整齐齐跪在门口等他的时候,心中的惊诧无法言表。

  他不知道全府上下盼他回来已经个个望穿了秋水。

  角楼负责眺望的军士十分敬业,其斥候观察能力,足够赶超他在也漠的顶尖斥候。而那些家奴的集结速度更是骇人,若同等条件下,估计霍去病在也漠精心训练了四个月的骠骑营军卒也要输他们半筹。

  霍去病事出意外,马已冲向冠军侯府台阶。为恐伤人,他在半空里硬生生将马缰绳连带马辔头扭转了个方向,铁碗般大的马蹄子重重砸在台阶边角上,汉白玉的台阶溅飞石屑无数!

  霍去病满脸惊怒地看着跪在门前的家奴们。他被这么阻挡了一下,赵破奴才从后面赶了过来。

  “恭迎霍侯爷——”家奴们和守府军士齐声高喝,目光炯炯望着日思夜盼的自家侯爷,声气壮阔得地上的尘土都忍不住退开一尺,把霍去病的坐骑给呛了一下。

  那畜生如它背上的主人一般皱起眉头:搞什么名堂嘛!

  霍去病稳住战马,他知道绿阶做事情非常追求完美,可是现在他们这种集结速度和声势都太过可怕,霍去病极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请绿阶出山,去也漠替他训练骑兵算了。

  霍去病想到了绿阶,一看她居然不在队伍里,心里立刻被揪紧了。最近的回报都是绿阶很好,而且似乎还不是一般的好,怎么,又躺下了?

  “绿阶呢?”霍去病跳下战马,顺手将缰绳扔给赵破奴牵着。

  众人脸色顿时惨绿:对啊!人呢?有谁看见了?大家都是最快速度冲出来的,都真没注意到。尤其是负责贴身服侍的明月,瑟瑟发抖。

  不好的预感涌上霍去病的心头,咬碎钢牙。

  他也不再问他们,只不免众人站起,任他们跪满一地,恶狠狠走进府门。

  绿阶在等秋千停稳了再下来,她不可能直接往下跳。等慢慢爬下来了,她也不可能跑,平平常常地走了出去。对于侯爷入府的一般时间她还是有把握的,想着这样必不会耽误。

  冠军侯府门前是一个庭院,方便拴马走军卒的。

  绿阶走到庭院,只见府门大开,她刚从长廊暗处下走出来,强烈的六月阳光刺得她眯起了眼睛。一道沉默的黑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绿阶睁开眼睛,看看是不是他。

  霍去病迎面看到绿阶正在庭院中走来,他缓住匆忙的身形。

  他没想到那个苍白胆怯的小东西,几个月不见,变得如此鲜润饱满。

  这一阵子,绿阶不劳心不费力、还时常做户外运动(荡秋千),气色好得异乎寻常,唇色透亮红得撩人。

  霍去病四个月来的担心和烦恼全部都化为乌有;方才的焦灼与怒气也顿时荡然无存。担心了那么久的人,糟心了那么久的事情,居然是如此安康又美满的情景。

  他的心中立时因她,而布满了真切的快乐,唇角微扯,露出笑容。

  在绿阶眼里看不到这份明朗的灿烂,只感到若有黑色的重山要压将下来。

  霍去病又是四个月的风晒雨露,人黑了一层也瘦了一圈,身上是全盔全甲。赵破奴也是有军阶的人,全身一色儿的黑盔重甲。

  霍府大门坐北朝南,绿阶这边逆光,猛然见到黑乎乎两个人,别说看到他的表情了,她甚至分不清哪一个是侯爷。

  就算没看清,她也能够明白,自己出来太晚。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绿阶也不知该惧还是该惊,只慌慌然望着他,随着他的走近而心跳渐乱。

  光线一点点拨开,绿阶看清楚他了,也看到了他的笑颜。他左侧的脸颊有一个浅浅的疤痕,笑的时候仿佛一个深长的梨涡。

  ——面对如此难得的恩惠,她只会本能地跪下来,向他行家奴之礼。

  他快步向绿阶走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拽起跪到一半的她向里疾走。

  他走的速度根本没有顾及绿阶的脚步,绿阶几乎是被他半拖着向里面去。他嫌绿阶的步子跟不上他,反手一抄,将她索性抱了起来。

  绿阶以为他要把她带到屋里,又似乎不像。他抱着她往一带假山迅速走过去,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这里,只是一个离大门口最近的,有点隐蔽的地方。

  霍去病将她带到假山边,把她往山石凹处放直,大手朝绿阶身上一按。三个月的身子,绿阶的身体已经有了些许变化。他的心,因为这一摸终于完全踏实了:这里就是……他的儿子……

  绿阶对他还没有这么亲密的感觉,本能地抬起手护着身体。他的积威太深,她又不敢真的拂开他的手。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他整个人就已经压了上来,吻住了她的唇。

  ……

  门口的家奴们有跪得比较靠里的,也看得一清二楚,眼珠子啵落落掉了一地。

  ……

  最值得令人同情的,是站在门口没有动的赵破奴。

  看到自己的将军窝在那个小角落里,欲盖弥彰地行其苟且之事。他心里那个郁闷啊!给点面子吧,我赵破奴好歹算是老弟你的一个情敌吧?这样当众撩拨在下?

  像霍去病这种自信心超级爆棚的男人,哪里有什么情敌的概念?——绿阶在他心目中,早已是他霍某人的私人物品,谁敢觊觎?

  ……

  绿阶被他压在身体底下,背让后面的山石硌得有点痛。

  绿阶紧紧咬紧牙齿,这是她唯一能够为自己做的。

  这么热的天,他满身都是重盔重甲。里面的红纱军衣肯定已经湿透,隔着盔甲里的防潮竹衣,依然可以感觉到潮润,他身上的热气隔着盔甲一步步向着绿阶紧紧逼过来,透衣而入。

  ……

  “哐!——”传来一记沉闷的响声。

  忍无可忍的赵破奴,在大门口用战刀刀鞘击打冠军侯府的铁皮门。

  “哗——”这位伟大的鹰击将军赵破奴,立时获得了眼球无数,霍府众家人对他的胆略表示震惊:你敢坏我家侯爷的好事?!

  赵破奴见霍去病没有任何反应,怒了——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纸糊?身为情敌,今天无论如何要拿出一点做男人的尊严。

  “哐哐哐!”赵破奴怒不可遏地又重重敲打了三下。

  绿阶感到侯爷忽然用起力气来,他抹开她的唇试图顶入她的口中。绿阶几乎无法抵挡,她用被挤压在两人中间的那只手,使出浑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他。

  事情是做下了,她开始后怕了。

  她揉着自己发白的手掌,低头不敢看他。绿阶担心自己的反抗触怒了他,接下来还不知道受什么苦,紧紧闭上眼睛。

  出乎她意料,并没有出现任何状况。

  等她睁开眼睛只看到了侯爷的背影,在她闭眼的时候,他已转身快步向大门走去。

  皇上正在前往长安城灞城门外七里地的灞桥,他将在那里三军祭酒,为出征河西的四万将士壮行色。

  也漠到长安霍去病需要三天,霸桥到长安自己的府邸,他只需要一个多时辰。霍去病随四万军士被召到灞桥附近的时候,皇上刚刚离开长安城。他估计皇上御驾的速度跟他单马飞驰的速度存在着时间差,皇上从长安到灞桥的时间足够他跑一个来回了。

  初为人父的喜悦与责任感,驱使他冒险利用了这夹缝般的时间差,回家看了这一趟。

  三军同饮出征酒,这是非同小可的仪式。

  全军俱在、皇上也驾到,而主帅不到,这个罪名……赵破奴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变得不大牢靠了。

  本来计划好,霍去病飞马赶回冠军侯府,看过绿阶,便尽快回去。

  赵破奴心急火燎,已经在门口接应了。

  为了节约时间,他顾不得越权,自作主张地把门口的家奴都驱开,迫不及待地将战马直接拉进了冠军侯府。看到将军走过来,将缰绳一把甩给他。

  霍去病纯熟地挽过马头,跳上马背,一扬马蹄便直冲出府门。赵破奴也拉紧辔头紧随其后,两个人都心急,官道不能走快马,只能在官寺内的道路上夺回一些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霍去病的马步落了下来,竟和一心赶路的赵破奴并驾齐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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