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杳然_长安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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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杳然

  第二十四章行杳然

  十几天后的也漠。

  夜晚的天空地广星稀,每一颗都大若明珠,镶嵌在深蓝色丝绒般的夜空中,明亮地仿佛伸手可触。

  霍去病满身草尘,躺倒在也漠的深草之中,浑身的疲惫让他微微闭上眼睛。稍微休息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他睁开眼睛,爬起来走出草丛。他站起来,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草丛外,几个军士举着火把望着他。方才他们找不到自己的将军了。

  霍去病笑了,走过去:“传令下去,高不识部夜战演习。”

  战马可以轮流歇,部队可以轮流转,他这个骑兵营的统帅不能歇。他也不需要歇息,十九岁的年纪让他的身体仿佛精钢打造而成。二次出征河西的强烈求胜心,令他不断苛待自己。

  也漠东端响起了风雷阵阵的马蹄声。

  天色顿时昏暗,草地狂风怪啸。

  霍去病知道高不识部一千人已经到位了。他拉紧缰辔,翻身上马。他纵马一跃,跃出足有一丈有余,迎着月色下黑压压的战马骑兵而去!

  与此同时的冠军侯府。

  绿阶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药,抬碗对汤医师道:“很好喝,再来一碗。”

  老头子白她一眼:“药有这样浑吃的吗?”

  “多吃也不好,少吃也不好,汤医师真难伺候。”绿阶装作悻悻然的样子收回碗。

  前几年,绿阶年轻身体好,没什么伤风脑热的要跟汤医师有交往。汤医师不是很熟悉她,她对他很了解。老人家年纪大了,为人处事一向不很变通。但是医术精湛,心地很好,是个有趣善良的老头儿。

  十几天安胎,躺在床上比生病还艰难,无聊到忍不住胡思乱想,难得看到汤医师过来就拉着他多说几句话,解解闷气。

  汤医师跟绿阶说,先要把胎坐好。

  侯爷命军士半个月去一趟也漠。到时候,再把这个喜讯捎给侯爷,说不定侯爷会回来看看她。

  侯爷会特地回来看她?绿阶只浅笑一下,不予评价。

  “信写好了吗?”绿阶百无聊赖地靠在一个散花绫纹的靠枕上。

  “什么信?”汤医师开始收拾他的那一套治病工具,很快就要离开屋子,又留绿阶一个人在这里了。

  绿阶道:“就是,给侯爷……”

  汤医师想起来了:“还差三天呢。”他一般都是捎个口信而已,看绿阶一副盯牢不罢休的模样,遂掏出笔墨,寻出一根竹简,迅速写了几个字:“好了。”

  绿阶在榻上伸出手:“给我看看。”

  汤医师望着她:“你认字?”

  虽然诗书礼乐不是她们这些家奴有条件学习的,绿阶毕竟和普通家奴不太一样,还是自己稍稍认了一点字,只是不太会写。

  “认得一点。”汤晏递给她,她立刻握在了手中,那几个字她大约都认得:“元狩二年,四月,辰巳,绿阶……”

  她苍白的脸色上悄悄漫起一层红晕:“孕……”这个字不常用,她是猜出来的。

  自从知道有了他的孩子,事情再次变味,最开始那单纯的厌恶现在变成什么滋味,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了——她真想看看他见到这行字时,是什么表情。

  她摩挲着那竹简,忽然不满了起来:“汤医师,你怎么挑了个有斑点的竹简?”

  汤晏忍不住笑了:“哪根竹简没斑点?难不成你要我拿白玉版写。”

  “不是。”绿阶哪配?就算汤医师愿意,她也当不起的。

  她将竹简扇了扇,等它干透了交回给汤医师。

  “报将军,”军士走入军帐,“侯府送来一封信。”

  已经是申时,是用飧的时间,他与赵破奴、高不识、仆多等将领团团围坐,正在匆匆用饭。军士递上一根包好的竹简,霍去病本与诸位将领在商量要事,轮上吃饭时间,便将就着赶完这顿饭再跟众人继续讨论,边夹菜边道:“念。”

  军士不敢违背他的命令,抽出竹简,念道:“元狩二年四月辰巳,绿阶……孕。”

  众人都停住了筷子,看向他们的将军。

  霍去病也含住一口饭停住了,他非常意外。等到抬起眼睛见大家都望着他,含着饭菜模糊不清地说:“嗯。”

  大家连忙放下饭碗,半蹲着行礼:“卑职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霍去病咽下那一大口饭,对高不识他们喝道:“啰嗦什么?快吃!”他自己继续低下头扒饭,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送信的军士将竹简放在虎案边,退了出去。

  少顷他吃完了饭,霍去病将那竹简拿起来看了看,放入了怀里。见还有几个将领也饭毕,他命人撤去饭桌,抬上新做的演习沙盘,几个人又重新埋入了讨论之中。

  ……

  入夜,他将传话的军士又传来,问他:“府里怎么样?”

  军士据实回答另一条情报线的观察:“李军士说,绿阶姑娘已躺了十几天。”

  “做什么要躺十几天?”霍去病很惊讶,军士自然也说不出什么,他便挥手让他出去,从怀里掏出那竹简,默默看着:上面的字迹他一眼便认得,是那老医师汤晏的笔迹——很明显,这老东西报喜不报忧。

  有初夏的风吹过夜晚的草原,漫山遍野的绿色长草飒飒然摇动着,仿佛海的波涛。

  霍去病躺在军帐中,听到高空的旗杆摇动出嘎巴嘎巴的断响,马场中的马匹也不安地喷着响鼻。狂风从军帐巨大的牛皮上掠过,牛皮鼓动此起彼伏全是轰隆隆的声响。

  霍去病无法入睡,捏着那竹简,走出军帐去看看军营。

  乍一走出,那风将他坚实的铁甲直卷得卷上来,啪啦啪啦打得肌肤生疼。狂风中的军营里一片黑暗,那所有事物到处碰撞的声音仿佛妖之海潮。站岗的军士们身上可以飞舞起来的东西全部都在猎猎作响,而他们依旧身板笔直,拿着尖矛笔挺地站在自己该站的地方。

  霍去病停住脚步,一队夜巡的士兵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为首的正是赵破奴。

  赵破奴如今已经官至鹰击将军,在营中是仅次于霍去病的高级将领,他并不骄矜,巡营练兵均无松懈。

  霍去病似乎记得,此人除了能唱歌,还颇为识得一些大漠草药,闲暇时能给军士们看点小毛病。

  赵破奴看到霍将军走过来,肃立行礼。

  “免。”霍去病接到那封信的时候,赵破奴也在场,一事不劳二主,他便决定让赵破奴帮助自己打开谜团:“赵将军。”

  “属下在!”赵破奴再次一个用力站正。

  霍去病示意他借一步说话,赵破奴交待了自己的手下,跟霍去病来到一个粮草垛下。

  “这样,”霍去病觉得跟自己的属下谈论女人,实在很难开口,“你说说看,一个女子有了身孕……”

  赵破奴事出意料以为自己听错了,霍去病赶紧把话说完:“需要连躺很多天吗?”

  赵破奴直觉回答:“不用的,除非……”

  他立即意识到了霍将军在说的那个女人,就是白日他在将军军帐中听到的那个女人。半年多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现在,那个曾经坐在他车上的美丽背影已经成了别人的女人,还即将为别人诞下孩子。

  当初霍去病军威严厉,赵破奴只是一个普通的骠骑营兵卒。

  赵破奴踌躇了多少遍,受了多少遍的身心折磨才乍着胆子向他开口,霍去病却将他的真心剖白当成了一场笑话,连最最起码的情敌间的重视都没有,就将他赶了出去。

  赵破奴只和绿阶说过一回话,似他这种大汉纯爷们,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就弄得自己□□,忘乎所以。不过,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轻轻松松便横刀夺爱,这是很伤自尊的。

  赵破奴挖空心思要刺激他:“应该是孩子出了问题,正在保胎。”

  霍去病霍然抬起头,转过来直视他。

  草原狂风吹得万物飘摇,风暴已经离也漠东端越来越近,仿佛有万马正在奔腾而来,大纛上的旗帜呼啸着拉扯出狂乱的嚣叫,一切都预示着初夏第一场暴风雨即将来到。

  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软肋,赵破奴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猛踩他:“女人怀孕是很辛苦的,躺着保胎的话已经很危险了。”

  “……”

  回答他的只有远处奔腾的雨声。

  “将军应该抽个时间去……”

  “多嘴!”霍去病硬生生打断他。

  蚕豆大小的雨滴一颗颗重重砸下,在他们两个的铁盔上弹起锵然的脆响。

  赵破奴迎雨肃立,语气活像给鸡拜年的黄鼠狼:“这是将军的家事,属下确实不该多嘴~~”

  霍去病冷着脸,拳头在雨中越捏越紧。

  “属下曾学过医,此时……”一大团雨水随着狂风卷入赵破奴的嘴里,他被呛得咳嗽起来。

  草垛前两个人一个站得笔直,一个咳得团了起来,再也没有了对话。

  霍去病丢下咳成一团的赵破奴,转身向雨水茂密的地方走去。不断倾泻在他身上的雨水纷纷溅起,结成一层稀薄的银色雾霭。

  ——赵破奴应该感谢这团及时雨,否则很有可能被自己的将军当场秒杀。

  霍去病非常非常地心烦,从也漠到长安,来回需要六天。六天!能把一个不会骑马的菜鸟折腾成基本合格的骑兵。

  他不可能离开也漠整整六天。

  赵破奴直起身子,赶紧站直,他现在还在值勤巡逻,不能失了军人的威风。

  他目送着自己的将军走入雨中,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人在军营身不由己,皇上给霍去病的训练时间不多。赵破奴也认为,将军不应该把这里数万将士耽搁下来。七月即将参战,此时多一分准备,到时候可以少死很多人。

  赵破奴经历过了河西一战的惨痛经历,似他这种目睹过生离死别血肉飞溅的职业军人,最能明了什么是真正的凝重与无奈。

  隔着人命鲜血,个人感情轻若鸿毛,如果他的霍将军也选择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话,就算是赵破奴也会看不起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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