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谣_长安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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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泉谣

  第二十七章酒泉谣

  霍去病打开地图,看着那每一笔自己亲自绘就的地方,指尖随着线条而徐徐移动,屋兰、日勒、骊轩、绥弥、池头、冥安……一道道山梁草原从他眼前缓缓而过;临泽、聿水、居延泽、弱水……一处处浩泽水道在他心中一个个筛选,他在寻找着河西此战的新突破口。

  河西地形为狭长带,东端为西羌人部落,西北部有连绵起伏的祁连山。祁连山山势险峻,气温酷冷酷热,一向被河西匈奴族视作天然屏障。

  东部的西羌部落隶属于匈奴族,因长期生活在山地,是半农耕的山地部落,但是他们同样不乏善战的勇士,霍去病此时还不愿意与西羌族发生任何多余的冲突。

  他的指尖落定,夹在河西匈奴族和西羌族之间,有一片荒芜到极致的地方——巴丹吉林沙漠。

  在作出最后决断之前,他微微闭上眼睛,自己军队的粮食、装备、战马的体力,一一在他心里重新过了一遍目。等到他的朗朗星眸重新睁开,一切已经再也不会动摇。

  “命令全队,朝东北方向折过去!”霍去病站起来,对赵破奴说。

  鹰击将军赵破奴,在军中也一直在努力学习行军打仗,他对于霍将军画的地图也早已了然于胸了。他脱口道:“那里是巴丹吉林沙漠!”

  霍去病咧嘴一笑,因唇裂又连忙收回:“就是走沙漠。”

  赵破奴望着他裂满血口的唇,说:“你还觉得不够干热吗?”

  霍去病向他立起眼睛:“这是军令。”

  赵破奴微笑:“将军军刀所指,卑将必瞻马首。”

  一日后,霍去病带着自己的两万军士和四万战马走到了巴丹吉林沙漠的边缘。

  夏日沙漠风中夹杂着无数粗糙的沙粒,那暴晒的太阳光如同一面罩着天地滚烫的白色大锅。风低低卷过漫漫黄沙,沙流簌簌而动,蒸腾出的空气干得没有一丝水分。

  霍去病知道,一走入沙漠再也没有了回头路。他在沙漠前最后的一株骆驼刺前停下脚步,对全军的饮水饮食乃至马匹的粮草补足都再一次做了精确的规定。

  这一次和上一次的河西之战最根本的区别在于,上一回仅仅是皇上刘彻一个把握不大的豪赌。在人员配备,粮草安置、甚至斥候安排上都有很多先天的缺陷。

  而这一次,是霍去病以自己河西之战最深沉最切肤的痛苦,以最细致最全面的准备,精心酝酿的一次必胜之战。

  霍去病和他的士兵们走入沙漠,漫漫风沙立即将他们挺拔的身影掩盖在无尽的黄沙之中……

  ——巴丹吉林沙漠,是河西匈奴人的另一个天然屏障,他们不会想到,这个天然屏障会在这一天被霍去病的军队踏平,化天堑为通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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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的奢延。

  郎中令李广率着四千骑兵在草原上不断奔驰。

  他是和博望侯张骞一起自右北平出发,出征漠南匈奴族。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回担任主攻任务的是那个在他眼里年轻得不像的霍去病。

  而他的主要任务是牵制漠南匈奴的主力部队。

  从接到这个任务开始,李广就知道这是一次以少战多、没什么胜算的战事。右北平塞外漠南的大片土地上,生活着匈奴王部最主要的军队力量,雁门、代郡、云中、定襄、且如……大汉朝历代防御匈奴的军事重镇都设立在这里。

  而皇上,将汉朝军队中最精锐的铁骑兵交给了霍去病,而不是他。

  李广对此并无畏惧,他常年在右北平为太守,抗击匈奴捍卫汉朝边疆土地,是他此生最熟悉的事情。为了确保战事的顺利,他特地从陇西将三儿子李敢也招到军队中。

  李广老矣,他最年轻最奋发的年代都在景帝朝的保守战局中消耗殆尽了。

  今年三月份,他的女婿郑云海因遭遇浑邪王和折兰王合部而战死皋兰山。

  最后时刻,云海战马弓箭均消耗殆尽,则用上了李广老将军自小传授他的步兵防御战,拖住了数万人的兵马,最终又以他亲授的李家箭法将折兰王一箭射死。

  听到如此惨烈的战况,李广任是铁汉,也情不自禁流下两滴老泪:云海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啊……

  他都好几天不敢去看老妻的愁容,倒是女儿芸娘还知道笑着开导自己的母亲,他那么懂事坚强的女儿从此就成了一个寡妇,还要照顾因伤致残的小叔子郑云赫。

  尽管如此,李家自秦代为将,数代以来的忠良与热血从来没有因亲人的战死而有任何的消退。放眼如今大汉军中,甚至包括霍去病的骠骑营中,到处都有李家带出来的孩子。

  也许就是因为军中威信过高的原因吧,他总是不能得封列侯。

  李敢风风火火地跟在父亲身边。

  他目前连校尉的官阶都没有,一切都指望着这一次军功封荫了。

  本来,以他的身份,应该不会抛荒到今天这一步。汉家李将军,数代将门子,身为飞将军的三公子,皇上对他们老李家也一向看重,多有依仗。

  他的大哥李当户当年年纪很轻就被特许御前出入,曾因皇上的发小韩嫣对皇上语言不敬,出手揍了韩嫣而得到过皇上的嘉许,还许他做了太守。

  可惜天妒英才,李大公子做官不久以后便病逝,留一子名唤李陵。李敢二哥也因身体不好而辞别人世。

  李家妈妈三子如今仅剩一个儿子,不舍得李敢离开自己。

  李广老来丧子受到的打击非常大,对于一些事情的看法遂有了一些改变。看到老伴身体也每况日下,于是硬逼自己的儿子李敢常年在陇西,还让敢儿早点娶妻生子,多陪陪他的老母亲。

  李敢空有一身本领,在孝字当头之下,白白浪费了这数年的光阴。

  而此时的大汉朝对匈作战轰轰烈烈,比他年轻七八岁的霍去病俨然横空出世的将星,一路建功立业令他羡慕。他先偷偷背着老父去卫将军部效力,没想到这两年皇上都没有起用卫青。想投奔霍去病,因妹夫郑云海的战死而断了门路。

  幸而老父有了这个机会,让他随着去参加了这次河西二战,他强弓在肩,信心十足。

  他认为自己只要置身匈奴战场上,必然会成为另一个霍去病!更何况,他比霍去病更年长,更为经验丰富。

  可是,上天神明有时候会促成天纵英才,有时候却又待人苛刻。踌躇满志的李敢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初次出征,就将是一次四千人对匈奴左贤王四万骑兵的惨仗。

  他们四千人行了约有两个时辰,只看到面前荒草茫茫,远处贺兰山隐隐起伏。

  忽然,李广感到轰隆隆,周围都是马蹄声音击打出来的重雷,他立刻大叫:“停下!停下!”他们遇上匈奴军队了。

  只见远处黑云滔天,大家一时无法分辨出那灰蒙蒙的尘沙扬天的地方到底有多少匈奴人。

  李广所带的军士,无论是在强悍与斗志都比霍去病所带的军马略差一筹,加上只有四千人马,大家都开始惊慌失措了起来。

  李广花白的浓眉一沉:“敢儿,替我去看看前面来的是什么匈奴人?”

  李敢看到父亲的眼神,心中明白不是单纯让他做一下临时斥候的问题。他微微扬起自信的眉,拉紧自己的强弓:“你们这四个,带着你们的兵跟我来!”

  四个什长不明所以地走出来,那前方遭遇到的匈奴军马怎么看也是数万人之众,他李敢点了四十名军士,去送死不成?

  李敢早已圈转马头,向着黑压压的匈奴军队冲进去。四名什长不敢违拗军令,也跟着一起冲向了那烟尘滚滚的远方。李敢一马当先,先是弓箭,然后是战刀,有条不紊地以一人之身给匈奴大部队造成了威胁感,直接便冲入了匈奴的大部队之中。

  他在敌阵中猛砍猛杀一通,杀得匈奴阵中鬼哭狼嚎,血光四溅。那四十名军士跟在他后面,也渐渐激昂,奋不顾身,在匈奴战队中杀开一条血路。

  等到李敢感到自己杀够了气势,方才带着数十人从敌阵侧翼,快马全身退回到了四千汉朝骑兵的面前,傲然对父亲说:“回禀李将军,敢已从匈奴前阵入,侧翼出。”他含起笑容,向全军大声道:“这一支匈奴人不过如此!”

  “好!”李广要的就是他如此孤身闯阵,以鼓舞低迷的士气,他大笑,“看到没有?这支军队没什么了不起!”

  他回头命令道:“来!布圆阵,把这些匈奴人赶跑!”

  “大——汉——威——武——”

  方才还有些胆怯的四千骑兵都有了信心,李敢能够一人在这些匈奴骑兵中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他们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硝烟弥漫,铁箭四起,战马嘶鸣,军人怒吼……

  汉匈双方实力悬殊,然而汉朝军人们战意勃发,随着李广老将军,奋勇杀敌。

  这一场战斗从白日杀到昏黄,第二天,李广带着残部继续苦战,直到午后博望侯张骞的数万援兵才来到了这里,但是李广将军的兵马几乎全军覆没,李广功过抵消,没有任何赏赐。

  将李广拖入这样绝境的博望侯张骞,更因为延误战机而被判处斩刑,后来以钱帛赎罪,废为平民。

  李敢此次出战一无所获,只好回到陇西继续侍奉母亲。

  河西战场上,此时的霍去病终于凭着自己野兽一般的本能,准确地寻找到了道路,从巴丹吉林沙漠中走到了一处水草丰泽之处,远远便可看到祁连山仿佛白云一般横卧在天边。

  在水塘边蹲下,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水中摇曳,对于善于恢复体力的他来说,沙漠的艰险仿佛已经成了一场梦。

  霍去病伸手入内,那冰凉的感觉微微刺痛了他因炎热而毛骨舒张的手指。

  身边的军士们已经爆发出山一般的欢呼,急不可耐地在战马上蠢蠢欲动,要扑入这清凉的池水中,尽情挥洒这么多天来的干渴难耐。

  “慢着,都给我停下!”霍去病阻止了士兵们扑入池水的狂热。

  这不是普通的天落水,而是来自祁连山的雪水,他的士兵在沙漠中长途跋涉,到了最后两天的时候,都已经没有了足够的饮水。此时大量饮下雪水,只怕不等到战场,一个个都不行了。

  两万焦渴的目光灼灼地望着清澈的池塘,那水汽氤氲的清香,将他们的理智几乎燃烧殆尽:他们要喝水,而且要喝个痛快。将军的强行制止,此时分外不得人心。

  霍去病大战在前,不能让他们产生这种情绪。

  霍去病从自己的军需司马处,取出一瓶御酒。

  他的酒都是皇上亲赐的美酒,贮在黑地绕着朱红丹雀纹的将军瓶中。打开黑油髹金的酒瓶盖,历经了大漠的炎热,米酒的浓烈混在雪水的清凉香气中,分外淳厚。

  “将士们,这是皇上赐给我的庆功酒。”霍去病端起那酒瓶向着数万军士道,“皇上说,我们此番必然大胜。你们觉得皇上说得对不对?”

  “对!”两万人轰隆隆异口同声爆发出回应。

  “既然如此,何必等到大战之后,”霍去病将大肚瓶身一倾,一道棕色的琼浆酒液便汩汩地倒入了池水中:“此乃祁连山雪水,最适宜生发这酒香。我霍去病以厚土为酒具,苍天为酒席,胜利为美酒,敬各位一杯。”

  他用手捧起一掬含着酒香的雪水倾入嘴唇,便转身向岸边走去:“各队列按照秩序到池边饮一杯酒。这是酒,不能多喝,喝醉了谁打匈奴人去?”

  大家都笑了起来:“诺。”

  军士们依次涉入清澈的池水中,捧起一掬清水,慢慢饮下:居然真有一股淡淡的酒香萦绕在鼻端。

  霍去病已经坐在了战马上,向众人大声道:“胜利酒已经喝了,到战场上可别给我丢脸!”

  霍去病河西二战辉煌得令人难以相信。

  他涉钧耆,济居延,在祁连山北麓与匈奴族的单桓王、酋涂王展开激战,俘虏了匈奴相国、督尉等两千五百人。他继续北上,与休屠王、浑邪王展开角逐,先后斩杀了匈奴首级共三万两百个,另外俘获了五个匈奴小王,匈奴小王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

  这样的战绩,只能用“恐怖”这两个字来形容了。

  在这次战役中,河西一战幸存的那些军士们果然成为战斗的主力军:赵破奴成长迅速,在此战中独立斩速濮王,捕稽且王右千骑将,歼敌四千七百三十人,功劳最大,被封为从骠侯;高不识被封为宜冠侯;校尉仆多也成长为坚强的大汉军士,被封为辉渠侯。

  霍去病则一下子被皇上增封食邑五千四百户,快要成为万户侯了。

  而此战,他的军队损失不超过三成。

  元狩二年的夏天,河西匈奴人都在传唱一首歌谣:“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番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经过此战,河西一带不再是匈奴人独霸的天地,大汉朝在此处竖立起了自己的赫赫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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