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湘云_长安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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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湘云

  第四十四章剪湘云

  夜到子时,霍去病独自坐在黄河岸边,看万点篝火在身边闪烁。

  他已经将战盔除去,战后,他似乎并不曾整理过自己,只以一枚朴素厚重的涵碧玉簪,将他的黑发束住。几缕作战时散乱出来的额发,随意地搭上他的浓眉。

  今日他冒了一把险,把事情基本解决了,剩下的事情该是那些文官辞臣出马了。

  他已经写了奏折回长安,匈奴人也经过了重新的排列编队,以防他们群合起来不利于管理约束。万事齐备,只等皇上恩旨下来,便可妥善料理这四万多人。

  他心里想,河西从此可算太平了。

  “霍将军,浑邪王到。”高不识走到他的身边。

  霍去病转过头来,看着那拱背垂头的匈奴单于:“抬起头来。”

  浑邪王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他,浑邪王惊恐地看到他的眸中冷光凛然,那目光如同能成实质,一眼便能在他身上戳出一个冰窟窿。

  他颤巍巍低下头:“霍将军。”

  “从今往后……”霍去病深吸一口气,胸脯起伏,“从今往后,你们都是大汉朝的子民……”

  “是。”

  “所以,”他慢慢站起来,“你们要忠于汉家王朝!”

  “是。”浑邪王连忙匍匐在地。

  霍去病独自站在冷风之中,额发在风的轻抚中飘动。他无声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向浑邪王走来。

  浑邪王为他逐步靠近的威势所迫,向着他尽其所能地卑躬屈膝。

  而他,猛然单膝而下,将浑邪王的肩膀一把按住,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的怒目:“你……你给我记着!若敢有半丝反心,我必定杀光你们!”

  他的语气之中煞气太盛,沉沉压迫如同黑色的怒神。

  浑邪王吓得将头顶在地上,避开他的压力:“长生天为证,本王既然已经归顺汉室,自不敢再生二心……”

  “哐——”

  霍去病手起刀落,掌中粗大的战刀重重插入坚实的土沙之中,他用的力太大,那战刀硬生生被他插入了大半。

  霍去病的手指因为勒得用力,微作颤抖:只有天上的星星知道,他有多么想杀了眼前的这个匈奴人!——就是这个浑邪王,在皋兰山的风雪中与折兰王合部,将郑云海杀死在风雪中!

  霍去病低着头,自己慢慢压抑住内心满腔的怒火:如果,白日里反出黄河岸边的是浑邪王而不是休屠王该多好?他一定让高不识将整个浑邪王部都杀戮殆尽!

  ……可惜,反出黄河岸的不是浑邪王部,他不能动他们,还要保全他们。

  他霍去病已经不是可以任性妄为的长安恶少,他的身上动辄就牵涉着数万人的性命,个人仇恨与国家大义,他明白自己的选择与担当。

  等到胸中的闷气慢慢散尽,他才重新坐下:“说说吧……你们那里的大将有几个像样的?”

  “这个……”浑邪王回不过神来。

  “明日我要见他们,挑身手好的给我看看。”

  “是。”

  “说,‘喏’!你已经是大汉子民了!”霍去病将战刀从土沙中一把□□,一股飞沙狠狠扑入浑邪王的眼睛。

  “……喏……”浑邪王被他弄得涕泪交加,不敢多言。

  霍去病收起战刀,甩下他扬长而去。

  侯爷去了没多久就回来,这是绿阶怎么也没想到的事情。

  他出发的时候心情那么沉重,还以为事情会纠缠很久呢,原来这样几天也就摆布停当了。

  冠军侯府里又开始不时爆发出霍去病的训妻语录,此时他们两个正在“怡舍”里教授琴技。

  这间屋子四壁倒三面有大窗,乃是霍去病的琴室。等待月到天心,风来水上的时候,将三面大窗打开,清风徐来,弹琴拨弦,十分惬意自在。

  霍去病现在可既不惬意,也不自在,而是被绿阶拙劣的琴技折磨得快要崩溃了:“笨啊!还要我教几遍?”

  面对他的指责,绿阶郁闷:她认为自己把《渭水波》已经弹得很好了,她自然做不到像他那般波音流畅,也不能像他那般搓揉挑弄一气呵成,可她至少能将这首晦涩艰深、技法繁复的曲子,从头到尾硬生生地弹出来了,多不容易。

  “你还是去练练熟你的《淇奥》吧。”霍去病拂袖转身,“以后万一陪我出宴也不至于一无长处。”

  绿阶很想跟他说,《淇奥》不合适她弹。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首曲子表达了女子仰慕某个温柔谦和男子的琴曲。而他自己呢,跟“淇奥”完全搭不上边,半点儿也看不出他哪里“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还非叫她弹“淇奥”!

  若让不明真相又恰巧懂得琴艺的外人听到她不停弹这首曲子,必会想怎么霍夫人放着威风八面的霍将军不好好珍惜,反而去渴慕外面温润如玉的无名男子呢?会令人怀疑她的妇道操守的。

  ——算了,她算哪门子霍夫人?

  可怜的霍夫人还在天上飞呢。

  他曾说过,行冠礼之后就上奏章给皇上,求皇上赐她名分以便嫁给他。他都回来好几天了,成日在长安城里逍遥来逍遥去,根本就没有再提起这个事情。

  他本是一个说话极为算数的人,如今这般不提起,绿阶估计这事,已经大体黄了。

  绿阶按照他的吩咐,开始弹奏《淇奥》,因心知这首曲子不适合自己弹,所以平时没有多加精心的练习,在霍去病此时的耳朵里听来,简直不堪入耳:“你那几天都在做什么?怎么弹着弹着倒退回去了!”

  绿阶怆然停下手指,她不知道侯爷为何如今待她如此苛责?

  霍去病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如此笨女人,不□□也罢!

  被他如此鄙视,绿阶感到很丧气。

  她已经非常努力了,可是无论是书写竹简还是琴技,她确实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学习成长期,不可能达到他所期许的那种境界,她基本上每天都被他骂。

  她自己也不愿意弹琴了,本来只求学会几首自娱自乐的,现如今纯粹成了受罪。

  绿阶丢下霍侯爷高贵典雅的古琴,打算低俗疲赖地怠工一下,以便调整一些心态。

  刚走出“怡舍”,迎头几乎撞在霍去病的身上。她连忙停下脚步,低低向他行了一个礼:“侯爷。”

  霍去病也没有想到她会跟在他后脚便出来,自己去而折返似乎得找个借口,于是便将错就错地走入“怡舍”。左右看了一番,终于看到一个铁木虎篪书架。

  他走过去,从书架中,随便抽了一卷竹简。

  回到门口看到绿阶还不敢走开。

  他看了一会儿自己的脚尖,想了想问:“我,刚才那么吼,没吓着你吧?”

  绿阶一愣,连忙摇头:“侯爷不曾吼,只是说话大声了一些。”

  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她,似乎在说,真的?

  绿阶回头看到明月站在门口,拽了明月做人证:“侯爷刚才吼了不曾?”明月是她的人,立刻头部横向摆动:“不曾。”

  绿阶转视霍去病:瞧,明月都那么说了。她明白侯爷的心思,他是否令她受惊恐怕他并不很关心,他关心的是可别惊吓了他的儿子。

  霍去病的视线扫了她们两个一通,转身向自己的屋子里走去。

  他也看得出,绿阶无论如何努力,亦不可能似长安城那些清绝才女们一般,有朝一日能够登上大雅之堂。

  他在自己的屋中坐下,命跟过来的明月点了一炉香,将手中那卷竹简打开,靠着墙壁心不在焉地翻看着。

  不会弹琴的女子多得是,绝大多数女家奴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母亲卫少儿在内,也都不会写字。可是他为什么对绿阶的不学无术如此耿耿于怀呢?

  嫌货才是买货人,数万长安女子,他霍去病嫌弃过哪一个?又有哪一个入过他的眼?

  因年代陈旧而微微泛紫的竹简在他手中,随便慢慢翻着。

  皇上自己喜欢看书,他身为天子门生,自然也被强按着灌了不少书册在书房里,有些书摆不下,他就挑了一些不常看的放在琴室之中。

  今日随手抽到的却是一段荀子的书,他看到了这一段:“南方有鸟焉,名曰蒙鸠,以羽为巢,而编之以发,系之苇苕,风至苕折,卵破子死。巢非不完也,所系者然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平时他是从不看这等无聊之书,今日看着倒有了一些感觉。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他将竹简轻轻搁在膝盖上,想:要是绿阶能够有良好的家境,自小便有机会学习辞赋音律,她该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他自己先自嘲地笑:那她就根本遇不上他了!

  他将那篇《劝学》又从头到尾细细看一遍,心中渐渐建立了信心。

  他深信:不管她的现状是如何低劣平俗,他乃是大汉朝堂堂的霍侯爷。只要他决心改变的事情,似乎从无失败过。他深信,“近朱者赤”,只消有他的不断鞭策,绿阶自然会慢慢跟上来,最终能够站在他的身边。

  ——霍大侯爷一个人在这里一厢情愿、踌躇满志地进行着改造娇妻的幻想。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将在数月后赵破奴的婚宴上,被迫低下高贵的头,随绿阶一起“近墨者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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