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悟_长安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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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悟

  四十二章君不悟

  绿阶在和侯爷一起用早膳。

  现在天气冷了,绿阶跟霍去病提出不要等她吃完自己再吃,免得他尽吃冷饭。两个人在案桌上夹菜舀汤,除了筷勺漆碗略有丁冬碰撞之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声音。绿阶却能够明显地感到,侯爷今天有点心不在焉。

  他平时也会挑了菜往她碗上放,但都是有条不紊,滴水不漏的。

  而今天,她刚夹了一块洛山菇,他立刻也随手夹了块洛山菇给她;她刚盛了一勺清鸡汤,他过一会儿又一大勺鸡汤放入她的碗里,碗里放不下,弄得案桌上都是油汤。

  绿阶站起来,去拿布来擦,他也站起来。

  绿阶找到了抹布,他却找不到,只能站在她身后等着。待到她拿着抹布回过身打算擦案桌的时候,觉得他站在面前挺碍事,还抬手推了他一下,示意他让开。

  霍去病没有让开,忽然伸开手臂,将她抱了一个满怀。

  绿阶没有提防,整个人扑倒在他的身上。

  霍去病已经把朔方郡、五原郡、黄河弯道那边的资料都看了个够,他对河西休屠王、浑邪王的情况也比较了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次的匈奴降众人数太多,鱼龙混杂。

  他不能带太多的人马,会引起哗变;他又不能毫无防备地前去受俘,因为河西匈奴的实力尚在,说不定两军阵前就会发生战斗。

  万一处理不妥,发生兵变,到时候一拖就会很长时间。

  也许,他不能及时赶回来,看着自己的儿子出世了。

  他希望自己能够把父亲这份责任担当好,让自己的孩子从小就能享受到最完整的父爱。因为,这是他自己从来不曾拥有过的。霍去病无论如何也不能令自己的孩子,再感受到这份孤单。

  他现在也不能太用力地勒紧她,只用下巴紧紧贴着她的发顶,温润的呼吸死死纠缠在她的发丝之中。

  绿阶还不能明白数万匈奴人投降的压力,总以为他只不过是前去执行一项普通的公务罢了,所以昨夜知道他要去黄河,心里并没有什么异样。

  现在见他这样,她终于有些明白了,却似乎迟了一些,她什么都没有为他准备。当年他出定襄的时候她还没有入府,河西一战河西二战都是军事秘密,而且有身份限制,她也轮不上做什么。

  现在,她什么都可以为他做了,她竟然什么都没想到做。

  她只得将手臂也搂住他的背,让彼此的距离不再那么遥远。

  屋子里安静极了。

  那黑漆案桌上的鸡汤因无人擦拭而慢慢流过光滑的桌面,顺着绘有朱雀纹的案足一点一滴落在地板上,嘀嗒声清晰可闻。

  霍去病心想自己又要出征离她远去,他都不忍心去细算,自她有孕之后,他到底陪了她多少时间。

  绿阶都算清楚了,他自从河西回来,一共陪了她五十一天。除了上朝和一些必要的宴会,他都尽量呆在家里。而在过去的两年半中,他每年待在家里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那仅有的三个月还时常伴驾宫中,并不回侯府住。

  今年他频繁出战,能空出这点时间给她,哪怕只是为了他的“儿子”,她已经很知足了。

  那汤水还在轻轻往下滴,仿佛是一只玉壶更漏,在默默计算着,他们静静相拥的时候还能够有多久?

  这样的时间并不长。

  霍去病很快便想起,他应该吃得饱一点才能够上路。

  他轻拍她,示意她站直:“我得快点出城去。”

  绿阶点头:“侯爷,多用一点早膳。”她说,“外面的米饭,没有家里的香。”

  霍去病点头,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他到哪里都有皇上御赐的庖厨,都有上好的食材享用。可是,现在绿阶的这句话却让他感到非常有共鸣。他坐回到案桌旁,大口大口吃饭。

  绿阶也坐下,用布将溢出的鸡汤擦干净,看他吃,端着筷子不时给他添点菜。

  他从不知道绿阶喜欢吃什么,他想夹什么给她就夹什么给她。

  她清清楚楚他的偏好,都是挑他最喜欢的菜肴。

  她也知道,虽然他不清楚她喜欢什么菜肴,但是每一次他给她布菜,总会把他自己最爱吃的,首先搁入她的碗中。

  吃完了饭,他还是没有站起来,朝着绿阶看了好一会儿,方说:“你的头发松了,怎么到门口送我?”

  她的发髻被他方才贴紧的时候,弄蓬松了。绿阶拔下簪子,顺畅地将一把长发挽成发髻,一下子就将簪子插稳了。

  霍去病站起来,向着府门口走去;绿阶跟在后面,准备到门口去目送他。

  该分手的时候就分手,头发松掉了就自己扎紧,待到门口纵然彼此心里有万分不舍,也依然笑着告别,不令对方升起半丝的牵挂。

  于是,他洒脱地回马向官道而去。

  于是,她平静地目送他离开冠军侯府。

  霍去病刚走出府门,又看到那个卫山站在大门口。

  卫山一看见霍去病,立即双膝跪下:“霍将军,卑职愿意同往黄河!”

  他直直地跪在霍去病的马前,似乎他不答应下来,他就决不让开道来。

  霍去病观察了他一会儿,将马稍稍往后带退几步,忽然对准马臀用力一鞭。那战马吃痛长嘶一声,猛然抬起前蹄,如同飞一般从卫山的头顶堪堪掠过。

  卫山只感到眼前骤然一暗,迎面扑来呼呼的风声,那战马铁蹄仿佛要直踢上他的脑袋。卫山依然保持挺直的脊梁,不因此而害怕。“哐啷”一声,霍去病在他身后战马四蹄着地,尘土高高扬起。

  卫山立刻旋腰拧身,姿态如矫健的鹿一般回过身来:“霍将军!请收下卑职!”

  霍去病在他身后兜了半圈,回头对一名军士道:“张行,跟赵破奴说,有一头欠抽打的驴子要来,下手别忌讳。”又对身后的军士们大吼一声:“出发!”

  “诺!”

  随着整齐的呼喝,卫山只觉得耳边如响重雷,两厢里都是战马奔驰的声音。两队军士从他的身边穿行而过,尾随着霍去病向官道而去。

  卫山跪在当地,想了半日,也没想起这头“欠抽打的驴子”到底是谁?

  那名叫张行的军士已经拉起他:“霍将军让你跟我一起去剌固屯赵破奴将军处,你还不快去准备准备?”

  卫山明白过来,霍去病仍然没有同意自己去黄河。

  卫山缓缓站起来,牵住自己战马的缰绳,说:“战马在侧,没有什么可准备的。”

  绿阶毕竟是女子,悄悄躲在门口,久久不愿意离开。

  她看着他戎装上马的豪迈,看着他数十军士马首是瞻的威风,看着他急驰长安城的奔放,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说实话,她并不爱他鲜衣怒马游走长安的张扬,她也不爱他流落在大漠长河里的决然风姿,她更不爱他战神刀底的那一道寒光……那些东西对她来说,太遥远了,陌生得很。

  她只喜欢看他吃饭的样子,还喜欢看他睡觉的模样;

  她喜爱他的笑容,也接受他的坏脾气,她愿意一辈子都跟他坐在一起聊天。

  黄河岸边如今秋风萧瑟。

  一条浮桥如同暗色的带子,连接着黄河两岸,这是李息为了方便霍去病受俘而连夜搭建好的。

  五万余匈奴人,乌压压若黑云一般堆积在浑黄的大河对岸。

  他们没有搭毡房,甚至没有为自己铺设一块可以坐下的牛皮褥,只是扶老携幼地站在黄河岸边,遥遥望着那大水的对方,茫茫的汉朝土地。

  长生天的力量,从来没有让他们低下过骄傲的头颅;祁连山的庇护,从来没有让他们向着汉人弓背屈膝。

  而此时,长生天在高空呼呼扯起寥廓的风声,祁连山在远方被凄迷的秋云遮盖了面目。

  失去了上神庇佑的匈奴人,被迫站到汉族的领土对岸,祈求着那一条缥缈的生路。

  “长生天空白云浓,焉支山边红花鲜。祁连山下牛羊多,居延泽畔水草甜。”

  一个匈奴小男孩,无忧无虑地在一小块空地上,高声唱着阿妈以前教给他的歌谣,风将他的匈奴小兽毛皮袍鼓吹得如同一只小小的风筝。

  他才四岁,不懂得全族背井离乡的凄苦,只觉得跟着牛车一路走来,就好像是一个愉快的旅行。他结交了几个新朋友,也看到了许多从没有看到的风景。阿妈说,他的阿爸也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旅行去了。

  而他身边的大人们,沉默地如同一坨坨生铁,孩子口中那些美丽的风景已经不能够再成为他们栖息的放牧之地。

  浑邪王将王帐的牛皮帘拉上:“叫人将那孩子带走!”

  他沉沉低下疲惫的头,听到外面传来军人的呼喝和妇人维护孩子的尖叫。他皱着虬毛弯曲的浓眉狠狠咒骂了一声,回过头重新坐到休屠王的羊毛褥垫旁。

  休屠王已经喝得酒意深浓,这几天,他们都靠着草原烈酒的力量来驱散内心深处的层层寒意。如今,他们在河西草原上的生存信心已经被霍去病扫荡得一无所有了。大单于的兴师问罪,部落子民的生存危机,都如同重石一般压在这两名匈奴王的心中。

  谁愿意低下高贵的头,谁愿意臣服于人?

  走到这一步,他们内心有多少犹豫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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