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雪_长安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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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雪

  第十五章黄昏雪

  天上的神仙终于不再眷顾霍去病了。

  连续冲击了五天,霍去病在第五个匈奴属国中陷入了被动。

  这些汉朝军人的体力不断透支,五天来他们吃得差睡得差,忍受着河西早春那足以致病的冷热温差,体力都被极大地消耗了。

  被消耗了体力的汉朝军人,在霍去病的一次小小误差判断中,立刻陷入了一万匈奴人的大肆围攻,双方军队混战在了一处。

  高不识感到仿佛身陷在鲜血的海洋。

  霍去病部的七支战队已经被数目相当的匈奴敌人冲得各自为阵了。

  在毂固国的茫茫草原上,两万人的厮杀仿佛黑蚁漫堤,连天空中的太阳也不忍看眼前的人间地狱,用阴霾万里的沉寂遮挡了自己的颜面。

  阴风侧侧中,赵破奴喊破了喉咙,他完全忘记自己有一条动人的歌喉,他的全部力气都用在了敌群的拼杀中。他发誓要比陈焕杀得更多,只能不断挥动手臂,直到麻木得只会杀人。

  仆多的耳朵中,灌满了战马痛呼的惨烈叫声,还有刀身砍入人体的噗嗤沉闷声。

  忽然,他的肩膀重重一麻,仆多失去重心跌在地上。紧接着一道黑色的阴影带着死亡的恐怖向他袭击过来。是一名匈奴士兵挥着弯刀要将他砍成两段。

  仆多无力回击,那匈奴士兵催动战马狠狠踏上来,仆多咬着牙一刀向匈奴战马的马脚砍过去。

  即使马脚砍断,他也会被沉重的战马活活压死。

  陷入绝望的仆多,忽然感到眼前似乎炸开了一片血雨,匈奴战马呼嘶着从他身边退开。

  一双黑色的眼眸出现在他的面前,正是那个不爱说话的陈焕。他挥刀砍开了袭击仆多的匈奴人,怒吼:“东北!”

  仆多凛然睁大眼睛,陈焕见他没有反应,越发怒火冲天:“东北打配合!”

  仆多赶紧抓了一匹战马重新跳上去,果然看到自己的战队纠结在东北方向,他挥动战刀冲了上去,重新将他们组织起来,跟左近的陈焕战队一起开始了生死与共的顽强搏斗。

  尽管身陷重围,霍去病部的年轻将领们不后退不乱阵脚,目光坚定而冷静。他们逐渐在千头万绪的混战中将自己的战队重新组织起来,互相打配合,渐渐首尾呼应起来了。

  骑兵作战,并不是一个人勇冠三军,便可以一当千的战斗。

  霍去病深知这一点。

  他最出色的力量并不是自己的搏杀能力,而是,随时随地让自己的部下坚信,他始终和大家在一起。

  胡天北地,旌旗悲啸,不管战斗如何惨烈,他们的将军确确实实跟大家在一起!

  战场的另一端,硝烟蒸腾上半空,硝烟下厮杀浓重,也是一场混乱生死的短兵交接。

  霍去病正在帮助郑云海的□□营,从铁板般纠结地战场上逐渐撤离队伍,向着战场外沿夺命狂奔。

  郑云海这一支战队是霍去病部最有战斗力的队伍,因为他们的战马上比别的战队要多出一把沉重的铁□□和数袋同样沉重的三棱铁箭。他们常常需要在急驰中放开缰绳,稳稳端起铁□□,给匈奴人最沉重的打击。

  所以,霍去病都将最强壮的军士和战马放在郑云海的战队之中。

  郑云海策马向着战场外冰冷的灰色空地冲出去,他需要一个合适的距离,用如雨的铁箭,使目前胶着的战局从他手里打开一个局面。

  在他身后,霍去病所带的两千人正咆哮着为他断后,远远看去,霍去病如同带着一条黑色狂龙在血海腥浪间腾挪翻滚。

  霍去病将他送出战局,回头又扑入黑色浊海般的匈奴骑兵队。

  他的战刀已经砍钝了,他猛力的砍杀却令战刀如无锋重刃,吞吐着黑色光芒,继续无情地收割着人命。他的矫健之姿在黑色战队的最前方,若芒尖,若锋刃,散放着无可比拟的光芒。

  战场黑沉,血气浓重,天地阴暗,日月无光。

  惟有他,好似一位阳光之神,将天雷地火都纳入了刀锋,在阴冷沉窒的空气中,搏杀出最滚烫热烈的奔放,任激情挥洒得如涛如涌。

  于是,他的强大杀伤力仿佛深海漩涡一般,迅速地一波又一波,向着周围传达了出去。

  很快,四周的汉族军士们便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陈焕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霍将军的战队与他的战队正在东西遥应;赵破奴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霍将军的战刀正在消减他左翼的威胁;高不识仿佛看到,自己眼前无边的血雾,正被霍将军的砍杀一点点破开虚空……

  所有将领们都感觉到了,霍去病强大攻击的一阵阵余波正准确地传递到每一个人的心间。

  大家欢呼起来,呐喊起来,将军又控制住了全局,和大家在一起了!

  战鼓雷动,人声呐喊,战马嘶鸣,兵戈相交……

  霍去病却心中如焚,这种彼此身陷绞杀的战况并不是他所希望。他的目标并不是匈奴属国,他不能够在这里消耗太久。

  他在等待郑云海迅速做出行动。

  郑云海此时已然行进在战场之外,整个战局都已经纳入了他的眼睛。他深深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中。

  战场上到处都在混战,他的□□指向任何一处,都是杀人七千,自伤三千。

  时间容不得他多等,郑云海肃容喝命:“备箭!”

  两千军士在快马奔驰中,笔直地挺起脊梁,稳端起手中重达十七斤的铁胎□□,他们齐刷刷地对准战场中心。

  郑云海却慢慢闭上了眼睛:“西南三。”他用力一挥手臂,嘶哑着嗓子:“射——”

  天上厚重的乌云再也无法承受战场的喧嚣似的,开始慢慢崩溃碎裂。战鼓喧天中,河西最后一场春雪,被一片一片地从高空震了下来……

  雪花还没有坠低,却被扑面而来的箭气冲得四分五裂,震碎在半空中!一大片浓密的箭云在天空中呼啸出震耳欲聋的啸叫。

  许地砍去一个匈奴人的脑袋,抬起头——娃娃们果然懂事得很,知道杀开血路冲出去。

  许地对自己的部下大声吼道:“躲到战马下,保存实力!”

  汉朝军人们立刻钻入马腹中,呼啸而来的铁箭暴雨般一层层砸下来,没有及时躲避的军人,浑身穿透得仿佛铁做的刺猬,风声哀鸣,连大地也好似一层层地在塌陷。

  一阵沉闷的撞击令许地难以呼吸,他感到自己的战马浑身颤抖起一阵中箭濒死的抽搐,他死死撑住自己的战马,防止死亡的战马将自己压伤。

  一阵箭雨过后,许地从垂死的马匹下浑身鲜血地跳了出来:“把地上的匈奴人全部杀死!”

  既然他已经成了这群娃娃们的铺路石,他就要做一块最好的铺路石。

  许地低头猛烈地砍杀着在地上还在苟延残喘的匈奴士兵和匈奴战马,仿佛一个埋头耕地的老农一般,将满腔的希望都投射在土地上。

  他的希望就是,霍去病那帮娃娃们,从他这里快马奔过的时候,可以受到最少的阻碍和伤害……

  他曾经也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曾经耕种着自家的十亩薄田,以为会和自己的家人一辈子这样平淡生活下去。他的娃娃若是活着,就跟霍去病和阿赫那么大……

  可是,匈奴人让他失去了一切。

  许地埋头不断砍锄着一切障碍,甚至忘了听身边的状况。

  郑云海狠下心肠,紧闭着眼睛:“射!”

  又一轮箭雨朝着许地部、仆多部和匈奴军队绞缠在一起的地方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两千□□营的军士眼角含着泪花,却没有一个人去擦,他们要以最准确的眼力,最专注的定力,去尽量多射杀匈奴人……其实战场如此混乱,他们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天空忽然更加黑暗,仿佛提前陷入了黑夜。

  仆多回头看了自己的战队一眼,耳朵顿时失去了听力,他只看到与匈奴混战在一起的自己战队,被从天而降的黑色铁箭刺心入肺,人仰马叫,吃痛未死的战马惨嘶着四处践踏着,血肉横飞。

  “不——”仆多狂吼着要冲回去,他要与他的士兵们生死在一起。陈焕在他身后大声吼:“东南方向!撤!”仆多冲杀出几步,发现只有自己孤身一个人在往后冲。

  陈焕带着自己的战队和仆多剩下的半支战队,朝着郑云海为他们射出的那条尸体道路快马加鞭,突围而去……

  许地砍人砍累了,直起疲惫的腰身擦一把汗,如同在家乡做农活疲劳了站起来稍事休息一下。

  一股锐利的穿透力从他的头上传过来,直接贯穿了他的心扉。

  许地慢慢倒下去……

  他感到战场的喧嚣暗淡了,遥远了;他感到天上的箭雨似乎也没有了声音。

  没有了战尘,没有了血腥。

  只有从铁箭的缝隙之中飘落下的雪花碎片,轻柔地在随风轻扬。

  许地的身体一点点轻松了起来,仿佛此生的征战苦在这个瞬间获得了彻底的解脱。

  他甚至还有时间,欣赏这些纯白的雪片……

  他刚倒下,郑云海部射出的第三波黑色的三棱秦制箭,呼啸着穿破空气,插满了他身体和周围,密密麻麻一大片。数千匈奴死尸和汉军尸体斑驳夹杂在一起,化作一条血肉铸就的冲击道路。

  霍去病命令战鼓敲起撤退的战令,陈焕部带着仆多部,高不识部协助着赵破奴部,纷纷随着霍去病部从许地部倒下的地方突围而出。

  郑云海部立刻放马直追,渐渐合上了其余几部战马的脚步。

  天浩浩,地汤汤,数道庞大的黑色铁流逐渐汇拢,好似凤凰涅磐一般,从血火溅染的毂固国落日草场展开舒展的双翼。

  只有站在高空的天神才能看清楚,这本来匀称的七支战队如今少了左翼第三队。仿佛一只受了伤,带着忧伤的凤凰,斜斜掠过草原,向着祁连山北麓奔驰而去。

  左翼第三队的领军人,是四十二岁的许地。

  曾经是卫帅帐下的头一拨期门郎。

  细小的雪花纷纷洒洒,层层叠叠地飘落下来,将黑色的汉军战甲、褐色的匈奴战袍,鲜红的旌旗、血肉模糊的尸体……逐渐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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