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邪灵_镜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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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邪灵

  魔渡众生!

  九嶷地宫里的那一句话,并不响亮。

  然而在万尺深的水底,一个玉雕的莲花座上,一双眼睛却霍然睁了开来。

  你听!这是什么声音?白薇皇后的眼睛在虚空里浮出来,望向北方尽头的九嶷方向,对着一旁静坐的白璎道,我没猜错,魔的力量果然尚未消失!

  是么?被皇后吓了一跳,白璎讷讷问,可是魔之左手的力量不是被真岚继承了么?皇天都戴上了他的手啊,怎么还会

  真岚继承的,根本不是完整的力量。白薇皇后眼神严肃,望着远处金盘上的那个头颅,隐隐变了变。那个空桑的皇太子刚才打开水镜看了很久,仿佛消耗了太多的灵力,此刻正阖上了眼睛休息。

  望着自己的血裔,白薇皇后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低声:如果真岚是真的继承了破坏神的力量,那么,是绝对不可能被人间的术法所封印。

  白璎倒抽了一口冷气,喃喃,那么说来,那个声音是

  我不能完全确认。但是我们要立刻去找!白薇皇后断然道,那双眼睛飘起,浮在虚空中望着白璎,要让云荒恢复平安,得先断绝了这个祸患!

  好,是去九嶷么?白璎没有犹豫,问。

  白薇皇后摇了摇头,望着头顶离合的碧波,那一双眼睛里闪烁过璀璨的光,沉吟:不,他的真身,不在声音传出来的地方方才那一刹,我已经稍微感知到了声音的真正来源。我们立刻去帝都吧,要马上找出他来!

  是。皇后。白璎低下头去,握紧了手里的光剑。

  虽然这几日里,她还未完全领会如何驾驭这刚刚继承的庞大力量,但如今破坏神乍然露出弥端,无论如何,她也是要跟着白薇皇后去将其封印的。哪怕这是一件危险之极的事情。

  她身上的力量,如果要硬生生去封印对等的破坏神的话,最后的结果,将会是两者一起湮灭,从此在天地间消失。而作为冥灵的她,也会永久的消失。

  然而她依然断然的答应了,顿了顿,轻声问:皇后,此刻已然是下半夜到了白日我便无法在大陆上行走了

  白薇皇后眼里闪过笑意,傲然:不用担心。如今你继承了我的力量,区区白昼日光怎能奈何你?

  是么?白璎惊喜地脱口,不自禁地抬头望向无色城上空自从那一日和别的王者一起自刎成为冥灵后,本以为,会一直到灰飞烟灭都无法重新回到日光下了。

  那一瞬间,虽然明知此去何等艰险,她眼里还是流露出渴盼的光。

  实现你对我说过的诺言吧。在你灰飞烟灭之前,我们必须封印住破坏神的力量!白薇皇后望着自己最后一个后裔,威严的眼神里慢慢流露出一丝丝的悲哀和爱怜,轻轻道,你去和真岚告别吧也许不再回来了。

  是的,皇后。白璎轻轻低下头去。

  远处的金盘里,淡淡的天光透过水面笼罩下来,形成一座巨大的光之塔。塔下的莲花玉座上,水镜平整如新,那颗百无聊赖的头颅正支着断臂,在金盘里歪着瞌睡,浑然不觉已然是到了生死诀别的时刻。

  白璎轻轻走过去,站在旁边看着这孩子一样的睡容,竟然不忍心惊醒他。

  他这一生里,也实在是太辛苦了。

  默默凝视了许久,她忽然低下头去,吻了一下那个额头,眼里簌簌留下一行泪来。冥灵的吻和泪,都是虚无的,没有落到肌肤上,就毫无觉察地化成了烟雾。

  再见。再见。她在心里默默说。那个声音是如此强烈,几乎要冲破她沉默的胸臆。

  对不起啊我就要离去了,却没有勇气亲口对你说诀别的话语。

  我一直是这样优柔的一个人,在这一生里我只勇敢过两次:一次在我十八岁嫁给你那天;还有一次,就是在今日。我每次最勇敢的时候,都是在离开你的时候。

  我要去做我应该、必须做的事情了,真岚。

  无数的话语在胸臆里涌动,但最后只化为一声叹息。她侧头望向玉座旁的水镜,那里,开阖不定的波光里隐约呈现出碎裂的景象她怔了一下,认出了那是百年来真岚曾经独自默默注视过无数次的画面。

  太子妃血色淡漠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原来,即便是百年的相伴,彼此心中依然保留着一方天地。如她昔年的心路,以及他登上王位前的坎坷,这些,即便是可以言辞中能看似淡然的提及,却谁都不会深入描述,而对方也从不追问下去那是属于彼此的秘密花园,掩埋着昔日血肉模糊的伤口。时日长久,已然连自己都不会去回顾。

  他们是一对多么聪明的夫妻啊熟稔如老友,密切如至亲,百年来他们抖手相搀走过了那片似乎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相敬如宾。但是心中那一份赤诚,却从未剖露。

  或许因为,在真正的相遇时,他们都已经过了那种可以歌哭无忌的少年岁月。所以在最后的离别来临之时,也唯独只能这样沉默的告别。

  真岚希望,某一日空桑能复国,这水底所有的子民都能回到阳光之下。而你,将有真正配得上你的妻子,与你共同守护这片云荒大陆。

  你一定会成为空桑最好的皇帝。

  皇后,我们走吧她没有久留,无声无息地走开,对着白薇皇后轻声道。

  好孩子。那个一贯严肃威严的皇后,眼里终于流露出女性温柔的光芒,慈母般地凝视着自己的血裔,叹息,不要怕。

  嗯。我不怕,白璎轻轻摇头,浅笑,十八岁那年开始,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天马扇动着洁白的双翅,消失在水面的巨大漩涡里。

  在那个人消失后,许久许久,金盘里的那颗头颅依然没有睁开眼,只是脸上掠过了难以掩饰的表情变化,忽然轻轻开口,说了一句再见。

  那两个字轻如叹息。

  原来,在这一生里,他所在意的人始终都要一个个地离他而去。

  水镜里波光离合,一幅遥远的图象碎裂了又合拢一个红衣女子的笑靥在水面上荡漾,带着明朗飒爽的气息,风尘仆仆地走入了一座繁华的城池,身后跟随着流浪艺人装扮的牧民。

  那个与他命运相关的霍图部女子,终于也要来到叶城了么?

  九嶷山地宫。

  魔渡众生!进入星尊帝王陵的一行四人,全清晰地听到了这个声音。

  你听!你听!那是什么声音?那笙吓得一哆嗦,拉住了西京的袖子,拼命扯。

  是破坏神?还是这个陵墓的主人、星尊大帝?

  他们一行人没有盗宝者的技术和经验,光为了确定那一座是星尊帝的王陵就费了一天多的时间。而等找到了,又不能依靠挖掘盗洞缩短距离,是硬生生辟开了星尊帝陵墓的大门,一路从正门直闯进来的。

  这样硬碰硬的闯入,自然遇到了无数机关和埋伏,颇费了一些周折。因此,在那一行盗宝者都快到达陵墓最深处的时候,他们还刚刚来到享殿。

  享殿里狼藉的血肉,巨大的蛇骨,让他们惊觉有人刚刚在之前到达过。看到前方出现了三条支路,苏摩和西京却并不急。苏摩用一个术法封住了那些四处蠕动的赤蛇,让离珠不再尖叫,便开始查看四周的情况,想知道那一行不速之客究竟是何方神圣。

  在踏入享殿,一抬眼看到正中四个大字时,苏摩的脸色忽然有了微妙的变化。

  山河永寂。

  长久地凝望着星尊帝写下的那四个字,海皇低下头来,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陵墓深处传来的深沉语声。

  在那一瞬间,苏摩脸色一变,右手闪电般地翻出,死死摁住了袖中蛟龙探出的脑袋。

  龙,少安毋躁。傀儡师望向深不见底的墓穴,眼神凝聚起了冷光,这真的是那个人的声音?你确定?怎么可能他的魂魄还在这个世上?

  袖中的蛟龙鳞片剧张,眼里射出炯炯的光,张牙舞爪,完全没有了一贯的温和气度。

  那个声音一入耳,便回想起了七千年前的国仇家恨,无限的怒火从地底熊熊燃起,将龙神慢吞吞的好脾气瞬间蒸发。然而,失去了如意珠的龙神力量大不如前,空桑人的地宫里又充斥着神秘的封印力量。被海皇按捺着,蛟龙不得不强自克制着积压了千年的怒意。

  然而,龙神这般的怒意,显然印证了一件事

  古墓深处的那个声音,来自于星尊帝!

  西京脸色也变了,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光剑,把那笙拉到身侧。

  只有跟着进来的美人离珠不明所以,站在享殿中间看着那具巨大的骨架发呆,听得陵墓深处忽然传出的那个阴沉声音,不自禁地就想拔腿回奔然而,一想起九嶷王世子的承诺,她又站定了。

  那个已经白发苍苍青骏世子说:只要她引着这些人去杀了九嶷王,就还给她自由。

  自由!一想起这两个字,她发软的腿就坚定了一些。

  我这里有一张图离珠从怀里拉出一卷帛,喃喃对着苏摩一行道,是是青骏世子交给我的。你们拿去看看就能找到九嶷王的踪迹了

  因为自知罪孽过多,九嶷王在位的近百年来疑心都很重。空桑亡国后,他就开始修筑通往山腹的秘道,以便有一天可以做为最后救命用的藏身之处。那条秘道一共修筑了十多年,入口在九嶷神庙内,由神官们守护着,尽端却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也不知道他的养子,那个七十多岁的老世子青骏费了多少力气,才得来了这张地图。只为出卖他的父亲,借刀杀人,夺来王座。

  苏摩只是看得一眼,嘴角就浮出一丝诧异。

  那个家伙逃到哪里去了?西京忍不住问。

  苏摩望向陵墓最深处,眼神空茫却又深思,缓缓回答:寝陵。

  星尊帝的寝陵?

  西京和那笙都变了脸色空桑帝王的寝陵里往往用当时空桑王族里最强的术法,布置了各式各样的结界和阵法。每一重门口,都有上古魔兽守护。

  如今,九嶷王居然设法逃到那里去避难,再把他找出来只怕是困难重重了。

  走吧。苏摩却是望着看不到底的黑暗隧道,淡淡说了一句,里面,已经有高手在了我们可别落了后头。

  地底深处那个声音刚散去,一行盗宝者却已然在首领引导下来到了最后一个密室,直奔宝藏而去。

  魔又如何?邪灵又如何?这一切,始终无法压倒这些刀口舔血的盗宝者。

  一路上,闪闪护着那盏灯走在前头,一直在揣测第三密室内到底有什么。然而在踏入大门的一刹,音格尔却抢先了一步,轻轻一拉,将她拉到了背后。

  啊?她的视线被少年清瘦的肩挡住,却听到音格尔刹那发出了低呼。莫离在一瞬间将她护住,一把推出门外去。

  所有盗宝者同时也异口同声的发出惊叹,居然全部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

  闪闪被推出门槛,差点跌倒。那一瞬间她终于看到了巨大的魔物!

  第三石室出乎意料的宏大,内部面积足足有一顷,高达百尺,让一行人进去后渺小得犹如蝼蚁。然而,这样大的一个墓室却没有任何别的出口。石室的尽头是大片的石壁,层层颜色分明,似是万古沉积岩的截面。盗宝者们一看就明白那是九嶷山的山体岩层,显示着这座庞大地宫的路径已然是到此为止了。

  然而,让所有盗宝者惊呼的,却是那大片石壁前那个巨大魔物

  一只足足有几十丈高的赤色魔物,张开了双翅,拖着九条触手,火红的眼睛盯着这一行闯入的不速之客,正狰狞地从岩壁里飞出来!

  邪灵!九叔一眼看到那个魔物,失声倒退。

  然而,他的肩膀被一只手稳定地托住大家别怕!音格尔稳住了老人,眼睛却一直盯着前方狰狞巨兽,扬声,仔细看!那不是活的,只是一个幻影!

  一边说,他一边急弹了一枚石子上去,击在那只邪灵身上。

  石子从中毫无阻碍地穿过,落到地上。邪灵一动不动。

  只是一个幻影。音格尔只感觉沁出一身冷汗,喃喃安慰周边同伴,大家别乱了阵脚只是幻影而已,真正的邪灵不在此处。

  所有人这才从惊慌中稳下了神,站定了,侧头望去。

  那只巨大的魔物仍然狰狞地张翅扑来,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九叔定了定神,也弹了一枚暗器过去,暗器穿过了魔物虚无的身体落到地面。老人长长舒了口气原来,这果然是一个浮凸出来的虚幻影象而已。

  九叔小心地上前几步,来到魔物正下方抬头观测巨大的幻影浮在半空,双翅张开后足有十几丈,拖下来的触手垂落到九叔的脸上。

  那是一种奇怪的淡淡荧光交织成的立体幻象,宛如真实一般。

  然而,这个墓室的最深处没有一丝光线,这个幻影又是怎样凝聚而成的呢?

  九叔点了点头,看着头顶那一对红色的魔瞳。这只邪灵被封印在星尊帝寝陵内已经七千年,年深日久和周围融为一体。所以,就算它忽然消失了,它的影子还会暂时存在于原地。

  我们来的路上看到,第二个玄室内那个白玉台上的水晶罩已经碎裂。音格尔叹息了一声,而且,是刚刚被人打碎的真正的邪灵,已然在片刻前复活离去!

  是谁竟然复活了邪灵?盗宝者们纷纷惊呼,这不是害人么?

  应该是方才那个杀掉青王的鲛人干的吧音格尔笑了一笑,低下头去,轻轻抚摩着那面石壁青王临时前叫那个鲛人苏摩。

  这个名字很熟悉,似乎在某本史书里看见过。

  那个苏摩放出了邪灵,夺走了石匣,到底想干什么呢?

  音格尔想了想,找不到答案,神色转瞬安定,挥了挥手:好了,先不想这件事只剩下最后一道门了,我们很快就能抵达星尊帝寝陵!

  所有盗宝者精神为之一振,哄然欢呼。

  音格尔来到那个巨大的邪灵幻影下,仔细观察。那个邪灵保持着攻击的姿态,被封印在这面石壁前数千年,显然是空桑人用来守护星尊帝寝陵的。然而,那个邪灵身后却只有一面石壁,并无任何通向寝陵密室的门户。

  音格尔穿过了那个幻影,来到它身后的那面石壁上,从怀中拿出魂引,反复地端详。

  然而,那一面岩石上什么都没有。

  闪闪。忽然他抬起头来,叫了那个执灯者一声,麻烦你过来一下。

  啊?那个少女惧怕半空中的魔物幻影,一直躲在莫离背后,此刻听得召唤探出头来。莫离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不必惧怕,然后就一手护着她穿过了那个魔物的幻影,来到石壁前,听候音格尔的吩咐。

  拿你的灯,照一下这个地方好么?音格尔指着石壁上的某一处,温言。

  闪闪瑟缩地探出头来,音格尔对着她鼓励地笑笑,她便咬着嘴角蹭过来,举起了那盏七星灯,用手护着,让上面盈盈的光投射到这片光洁的岩壁上。

  七星灯的光也没有什么特别,淡淡地投射出去,照亮了室内。灯上,七个小人儿急速地舞蹈着,做出各种奇异的姿态。闪闪凝视着那些人儿,那些神奇的人儿在用动作向她无声传达着讯息那是天地间人类肉眼所不能看到的一切。

  然而音格尔却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金色的罗盘,一瞬不瞬。他手中的魂引瞬地停住了转动,金色的指针一动不动地指向一个方向。

  在那里!寂静的墓室中,同时发出了两声脱口惊呼。

  闪闪和音格尔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瞬地举起手臂,指着石壁上的某一处。

  所有人的视线跟着他的手指点出目光落处,却是三丈高的石壁某处。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九嶷山特有的青岩在这里沉积出奇异的纹理,横截面上那一道道如荡漾碧波,在灯光下折射出微弱的晶体光芒。但即便是面对着一面空墙,一行盗宝者还是如临大敌,纷纷退开围成了扇形。

  等同伴都退开做好了准备,莫离轻轻一扬手,飞出一枚暗器准确地敲击了一下那个点,听着发出的声音,蹙眉迟疑:少主,听这声音

  就在这后面。音格尔却截口拦住他的话,手中长索忽然飞出去,如灵蛇探首,轻轻点了点三丈高的上方石壁,你们看,只有这一个点,是灯光照不到的。

  所有人悚然一惊。

  是的,那是目力罕见的一个小小的点,纯粹的黑色,隐没在青色的岩壁纹理中。在整面墙壁都笼罩在七星灯的光芒下的时候,只有这一点是黑色的!

  仿佛那是一个湮灭之点,能将所有光线都吸入。

  所有盗宝者都知道,在空桑王陵里,只有一个地方才有这种现象。那就是,安放空桑皇帝灵柩的寝陵密室,那个无法被光线照亮,号称纯黑之地的最终玄室!

  从这里挖下去,封石的裂隙应该就在那里。长索轻轻点了点石壁,石壁果然喀喇一声,裂开一条细微的缝,音格尔的眼睛里也有压抑不住的激动光芒,一字一句吩咐下去,莫离,你带领大家开始干活小心生死锁,你也知道那个锁一旦受到外力,便会立刻自行内部毁坏并引发机关。

  执灯者,你先让开。顿了顿,他招招手,让闪闪过到他身边去,望着莫离和九叔:大家都是几进几出地宫的人了,应该知道小心吧?都快到寝陵了,加把劲!

  是,少主!所有人发出轰然的应合,摩拳擦掌地开始工作。

  闪闪伸长脖子看,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面石壁后沉睡的千年王者是如何模样,然而音格尔微笑着摇了摇头,拉着她来到偏远的角落坐下:执灯者,不要急,最后一道门是最难解开的,传说里最快打开的也用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闪闪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要那么久啊?

  嗯。我得去那边看着。你先休息,音格尔从行囊里拿出食物和水,放到她身边的地上,又将一卷薄毡子打开,铺在玄室的角落里,对她点点头,竟是分外关切,等寝陵的门打开后,就要真正劳烦你了此刻好好养精神罢。

  啊,终于用的着我了?闪闪却是高兴起来,望着音格尔,你们要我做什么呢?

  这一路来她只是跟在后头,处处受庇护,竟是成了一个累赘。心里暗自不安,此刻终于听说快有了出力的机会,如何不喜?

  然而音格尔只是沉默地望了她一眼,眼神里分明有惊讶和不解的神情,有浮现一丝悲悯,喃喃:原来,你还并不知情。

  闪闪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绞着自己的手指:嗯爹死得突然,还没来得及教给我。我、我虽然能操控这盏灯,却还不是一个合格的执灯者

  不知道也好。音格尔沉默片刻,却只是短短说了一句,你等会儿只要举着灯,给我们照亮就行了。

  一语毕,便转过身去,再不与她说话。

  他站在那巨大的邪灵幻象下,仰头望着石壁上迅速搭起的脚手架。定位的金钉银线纵横展开,剩下的六个盗宝者已经开始熟练地工作了那,都是他们一行世代积累下来的常识,做起来无不迅速干脆。

  他静静地等待着机关发动,石门开启的瞬间。

  他也预料到了这个千古一帝的最后一道防御会有多坚固,对入侵者的反击会有多狠毒所以,他的眼睛时刻不离那个纯黑的点,手指在袖中握紧了短刀和长索。

  清格勒清格勒。哥哥。

  十多年了,你还被困在那里么?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来到这里带你走呢?

  他将手按在那面沉默了千古的岩石上,低下头去,肩膀忽然微微发抖。

  闪闪刚刚吃完了一张薄饼,喝了一口水,却望见了他此刻的表情,不由有些微的愕然。这个脸色苍白的少年一路上都是那样的英明威武,每一句话都成为一行人的行动准则,而且从未出过错,宛如天神

  然而此刻,他的表情却忽然像一个又激动又恐惧的孩子。

  闪闪好奇地躲在角落里注视着他,那个盗宝者里至高无上的主宰。

  她望望音格尔,又低头往往手里静静燃烧的灯,忽然想起了在第二玄室内看到的那个鲛人少年和扑簌的巨大翅膀,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这个密室没有别的出路,那个鲛人和邪灵,如今去了哪里?

  少主,可以了!在她神思恍惚的刹那,忽然听到了莫离的声音,惊喜万分。一声嗑啦啦的裂响传来,仿佛真的有什么巨门被打开了。

  闪闪愕然抬头,忽然间眼前就裂开了一道银河。

  那光是如此璀璨辉煌,仿佛地底闪出一道电光来!那一瞬间她只觉眼睛都被刺瞎,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然而,偏偏那光却只得一瞬,那一瞬剧烈的光亮让她在光线消失后,已然眼前一片空茫,她只听到空气中低沉一声响,仿佛亡灵的叹息。

  古墓的最后一道门打开了。

  大家小心!墓门开启了!九叔在大呼,然而声音却是有条不紊,连番指挥下去,避开飞箭!蒙住口鼻!巴鲁快上去撑住千斤闸!

  然而,就在那一瞬,那只浮在虚空里的邪灵幻象转瞬消解了。

  那一线裂缝里吐出了许多尖利的呼啸,随即沉沉闭合,变成死寂的纯黑。

  呼啸声中夹杂着盗宝者们短促的惨呼,显然是有人躲避不及,中了机关。

  小心!是连珠弩、飞蛰和毒瘴!音格尔在刹那的寂静中辨别清楚了一切,脱口大呼,身形飞扑出去,飞索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将一部分飞弩与毒虫击落,然而毒瘴却在墓门打开的瞬间、势不可挡地扩散出来。

  幸而盗宝者早有准备,在进入墓室的时候每个人的舌下都含了解毒药。

  然而即便是如此,在这一瞬间,还是有一半的盗宝者挂了彩。连莫离都未能幸免,左臂上被飞蛰咬了一口,迅速流出紫色的血来。

  他来不及多想,眉头也不皱地将伤口附近的肉剜了下来。

  一刹那的黑暗后,第三玄室里终于恢复了片刻前的光线。闪闪吓得缩在角落,护着烛台,不敢看那边的景象。当然她也没有发现,在那一线裂缝开启之后她手里烛台光芒陡然大盛。然而诡异的是、烛光全部向着石壁方向投射过去,另一半空间则丝毫照射不到!

  快快三丈高台上,有人发出了呻吟般的喘息。

  躲过方才那一轮袭击的盗宝者们一惊,抬头看去。只见整面巨大的岩壁开启了三尺高的裂缝,而这座空前巨大的闸门下,一个魁梧的力士屈身蹲在缝隙里,呻吟着用双手和肩背抗住了整面落下的石壁!

  原来,在这个玄室里,整面岩壁都是最后一扇门!

  巴鲁,撑住!音格尔低叱,立刻掠过去,大家快把支架拿过来!

  是!莫离抹了抹臂上的血,挥手带领盗宝者跟上去,折叠着的青钢架子被打开,一支支被放到裂缝中间,代替巴鲁撑住了三尺的空隙,每一支都有一尺的直径。

  好了,巴鲁。在支架放好后,九叔上去拍了拍力士的肩膀,嘉许,你可以歇息了。

  然而那个跪在裂缝里托住千斤闸的魁梧汉子没有动,在九叔一拍之下,喀喇一声,似乎有什么被折断了。他整个人忽然向着闸门里倒下,腰椎以直角的方式刺出皮肉来。

  巴鲁!九叔惊呼,伸手拉住了他,用力拖出来。

  所有盗宝者惊骇地退开一步那个号称西荒第一大力士全身瘫软如蛇,脊椎成了数截,七窍都流出血来。他的脸上插着四五支锋利的短弩,其中一支从左颊射入耳后透出,赫然已经气绝身亡。

  大家都沉默下去。

  很显然,在方才最后一道门打开的刹那,巴鲁奋不顾身地冲到了迅速重新闭合的千斤闸下,用身体托住了闸门那也是此行里,这个西荒第一大力士最重要的任务。

  然而门内重重的机关随即启动,劲弩,飞蛰,毒瘴,这些东西在墓门打开的瞬间蜂拥而出,巴鲁为了不让门重新闭合却坚持一步不退,生生死在闸门下。重病的母亲还在等待他带着宝藏归去治病,而他却是永远无法回到沙漠了。

  好了,大家准备,可以进去了。最先回过神,打破沉默的是音格尔,他将巴鲁的尸体从门下拖出放在一边,举起了手,执灯者,请过来。

  闪闪压抑着心里的惊骇和颤抖,从角落里拿着灯站起。

  音格尔神色肃穆地弯腰行礼,轻声:这是星尊帝的寝陵,没有任何凡世的光可以照亮的纯黑之地请执灯者引导我们前行。

  终于要用到她了么?闪闪忐忑不安地走过去,望着那一线黑沉沉的三尺空隙。里面的黑暗是如此深邃,似乎可以吸尽所有光线。那个千古一帝,就在里面安眠?

  她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然而,面对着音格尔和所有盗宝者的凝视,她还是硬着头皮弯下了腰。旁边的莫离握紧了手,全身肌肉蓄势待发,音格尔的脸色苍白而凝重,眼神隐隐激动。

  哎呀,你们看,果然是在这里!我们来得正好呢。

  忽然间,一个清脆的笑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凝重气氛,脚步声从第二玄室纷踏而来,所有盗宝者大惊失色,悚然回头。

  是谁?居然还有人跟随在他们之后进入了这座古墓、跟随而来!

  这种现象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八成是想跟着来拣现成便宜、坐地分赃的另一行盗宝者音格尔的脸色一变,眼里放出狠厉的光,手按上了腰侧的短刀和臂上的长索。

  没有人可以在卡洛蒙世家头上动土!

  然而,摇曳的光线下,外头进来的却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

  那个云荒上所罕见的异族少女,黑发黑眼,手无寸铁,蹦跳地沿着甬道飞奔进来,一边望着开启的寝陵大门,拍手欢呼,毫不介意面前一群恶狼般的盗宝者满脸杀气盯着她。

  丫头找死!一个盗宝者按捺不住,一柄飞刀便是激射向少女的心窝。

  啊!闪闪惊呼起来,认出了来人,别!这个姐姐是

  这个姐姐,分明是在村子里救过她们姊妹的那个苗人少女啊!怎么也会到了此处?

  然而不等她把话说完,盗宝者的刀已经投掷出去,又狠又准,立意要毙这个闯入者于刀下!

  叮,轻轻一声响,白光闪现,那把飞刀在触及衣衫之前忽然粉碎了。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那个跑得高兴的少女,将她拉到身侧,教训:那笙,给我小心些,这里有群豺狼呢。

  那个落拓的大汉指间旋绕着白光,缓缓说着,抬头望向面前的盗宝者。

  在他抬起眼睛的刹那,所有凶神恶煞的盗宝者都不自禁的震了一下这个人的眼睛!那双眼睛平静而毫无杀气,却蕴含着说不出的力量。那样一眼看过来,居然将对方即将爆发的杀气在瞬间生生扼住。

  我们无意与你们争夺这里的一切宝藏,王陵里的一切我们都不感兴趣。在音格尔一行开口之前,来人沉声说出了一句关键的话,我们只是来寻找一个人。

  西京大叔!那笙姐姐!不等音格尔表态,闪闪却叫了起来,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西京?音格尔悚然一惊,侧过头来,失声:空桑的剑圣西京?

  不敢当。落拓大汉一笑,将东看西看的那笙紧紧拉在身边,眼神镇定,这位看来是卡洛蒙世家的音格尔少主了?黄泉三尺之下的无冕之王啊,幸会幸会。

  幸会。音格尔低声回了一句,心下却闪电般地转过了几个念头。

  来的居然是空桑的剑圣?如果贸然动手,只怕自己这边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吧?对方来意不明,虽然说明了不争地底宝物,但又怎能就如此凭了一句话相信?如果是联合这里的所有人发动袭击,对方身边又有一个显然不会武功的少女,取胜,说不定也可以

  心里转瞬想了千百个念头,音格尔暗自握紧了手中的长索。另一只手放到背后,做出了一个合围的姿式。

  莫离一眼望见,暗自点头,一行盗宝者默不作声地散开,装作若无其事。

  贸然打扰,少主莫怪。西京却仿佛不知道对方杀机已起,只是朗朗而笑,我们是追着一个人下到这里的,只求拿到这个人手里的东西,不会取这里的任何宝物。

  哦?是么?音格尔微笑,恭谦有礼,不知要剑圣出手的那个人,又是谁?

  九嶷王。西京没有隐藏,一口说出,他跑入了王陵躲藏,不知少主可有看见?

  九嶷王?!盗宝者齐齐一惊,相顾失色。

  音格尔也是脸色变了变,心下登时信了九分,放在背后的那只手松开了,缓缓道:哦,原来是如此。难怪九嶷王会躲到这个地方来

  西京喜道:那么说来,少主是看到过了?

  不错。音格尔点头,杀气稍缓,只不过,在我们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然被人杀了。

  什么?!西京和那笙齐齐脱口惊呼,被谁?

  音格尔正要回答,忽然脸色一变,望着他们背后的甬道,脱口低呼:被他!

  所有人瞬间回头,望向背后。果然,无声无息地,有一个人从黑暗的甬道里走过来,手里拖着一件物体,不停磕碰着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钝响。

  沿着甬道走来,一头蓝发渐渐显露,蓝发下是深碧色的眼睛,面容俊美如妖。

  看到了墓室里那一行盗宝者,来人居然也没有惊奇的表情。只是在墓室门口停下来,带着询问意味的望了望先来的两个人,却不料西京和那笙也同时满怀诧异的随着音格尔的手指看了过来。

  什么,你说是他?!西京和那笙回头看着后面赶上来的同伴,失惊。

  你们说苏摩杀了九嶷王?那笙忍不住笑起来,怎么会!他一路和我们一起

  然而,话音未落,苏摩却抬起手,扔过了一样东西。

  啪嗒。那个东西沉重地落到地上,毫无生气地瘫做一堆,王冠骨碌碌地从头颅上滚动下来,叮的一声撞到了墙壁上。

  九嶷王!看到苏摩拖来的那具尸体,西京低呼起来,真的死了?

  他抬起头,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同伴:真的是你杀的?怎么可能你一路上都和我们在一起!

  你追着那笙跑过去后,我在甬道角落发现了尸体。苏摩的声音冰冷,隐藏着可怕的怒意,有谁抢在我们前头,把他给杀了!放置右足的石匣也不见了!

  是他!就是他!他在说谎!看到了那个黑暗里走来的人,闪闪却惊呼起来,就是他折断了九嶷王的脖子,和邪灵一起拿走了石匣子他叫苏摩!

  虽然放在只是乍然一见,但是阴影里那个鲛人的惊人之美却是让所有人过目难忘。闪闪死死盯着那个过来的鲛人,一边惊呼一边往音格尔身后躲藏。

  然而,她的指认出口,那一行人忽然间都沉默下去了。

  西京看向苏摩,脸色凝重,连一向大大咧咧的那笙都明白过来,沉默下去。

  是阿诺苏摩低下头去,手指缓缓握紧,十个断裂了引线的指环奕奕生辉,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可怕,是阿诺!它抢在我之前杀掉了九嶷王!

  明知百年来他日夜以杀掉那个人为念,它才故意抢先一步!

  苏摩霍然抬头,满眼杀气那个家伙分明是在挑衅!从出生以来,它就时时刻刻的在和他作对,让他失去所有想要得到的东西!

  嘻忽然间,一个声音轻轻笑了,极轻极冷,带着说不出的讥诮,清晰地环绕在空旷的巨大玄室里,哥哥,你生气了?

  音格尔一惊,抬头这个声音,分明不是在场所有人发出的!

  循着声音,他侧头望向那三尺宽的裂隙。

  那个细细的声音,居然是从那纯黑色的缝隙里传来的。

  哥哥,你生气的样子,真是赏心悦目啊!黑暗里,那个声音细细地笑了,从寝陵深处传来,仿佛诅咒似地不祥,虽然你在母胎里吞噬了我,但是,你这一生将永远、永远得不到任何你真正想要的无论是所爱的,还是所恨的。

  在听到声音的刹那,苏摩的手瞬地抬起!

  手指上一道银光直穿入了那一道黑色的裂缝,向着声音来处狠狠扎下。唰的一声,引线的末端却仿佛被一只手接住了,保持了刹那的僵持。

  你要的王之右足,就在我手里,阿诺在黑暗中轻笑,有本事来拿啊

  苏摩冷冷看了一眼那个缝隙,手指一收,拉紧那条引线,整个人瞬间就沿着那条线飞掠了过去!他的身形鬼魅一般滑入那条缝隙,速度之快、让盗宝者都来不及阻拦。

  苏摩,小心!西京在后面惊呼了一声那个傀儡分明在故意激怒苏摩,寝陵的黑暗里安危莫测,不知埋伏下了什么机关暗算!

  盗宝者们已然反应过来,纷纷拔刀拦在前方,不让这些外人抢先进入藏宝的寝陵。

  借过,借过!西京来不及多说,手指间腾起白光,光剑铮然出鞘,剑气在瞬间吞吐达数丈,直刺向那个黑暗的门后。盗宝者们的刀剑在瞬间被截断了三四把,踉跄着后退。

  让他进去!冷眼旁观的音格尔忽然沉声喝了一句,大家退开!

  盗宝者悚然收手,纷纷退开,看着西京一俯身从裂缝里钻入门后。

  少主九叔吃惊地望着音格尔,不明白他为什么放了外人进去。

  以他们两个人的力量,我们根本拦不住,只是无谓折损人手而已。音格尔摇头,脸色苍白地望着那一线黑色,顿了顿,转向大家,嘴角浮出一丝笑:而且,既然方才杀了九嶷王的那个鲛人在里面,那么,邪灵一定也在里面!让他们先去争个你死我活吧。

  果然,随着苏摩和西京的相继进入,寝陵的黑暗里充斥着呼啸声,仿佛里面有什么在激烈地搏斗。石壁上不时传来巨响,整个王陵都在震动!

  盗宝者们一惊,齐齐后退。九叔明白过来,击掌:不错,鹬蚌相争!

  音格尔缓缓点头:大家先原地休息一下,等里面安定了

  啊,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阴毒!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女声惊叫起来,手直指到他鼻尖上来,这不是借刀杀人么?你真不是个好人!

  一众盗宝者侧目看去,原来是和西京苏摩一行一起进来的那个少女,此刻还留在玄室里。听到她公然辱骂少主,盗宝者中已经有人怒气勃发。然而音格尔却定定望着那只伸到他鼻尖上的手,眼神一变,微微摆手示意手下安静。

  皇天在这个女孩手上,居然戴着空桑王室至宝皇天!

  传说皇天不但本身蕴藏着力量,更能唤起帝王之血的力量如今他们一行人身处星尊帝的寝陵,倒是不好对皇天的持有者骤然发难。

  那笙姐姐闪闪躲在一旁,拉了拉少女的衣角这一群盗宝者都是狠角色,那笙如果不知好歹惹翻了音格尔,可大大不好。她把那笙拉过来,岔过了话题:我妹妹怎么样了?你把她送回村子里了么?

  啊?呀!那笙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你说晶晶糟了!

  她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自己只顾着跟西京跑往王陵,根本忘了那个哑巴小女孩还在被留在原地!

  你把我妹妹扔了?闪闪看到那笙表情,立刻明白过来,急得快哭出来,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答应了照顾晶晶的!

  那笙的头直低下去,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起来,喃喃:我我等下就出去找她!对不起,对不起她一定会没事的。

  唉,你!闪闪急得跺脚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爽朗侠气的女孩,却是个不可靠的马大哈。

  不要急,执灯者,地面上的征天军团想来也已经撤走了,令妹不会有事。音格尔轻轻拍着闪闪的肩膀,温言安慰,等下了寝陵,出去我们立刻帮你找晶晶,可好?

  也只好这样。闪闪叹气,眼神焦急,望了望那座石门,我们进门看看吧。

  音格尔却扳住了她的肩膀,眼神冷定:再等一等。

  再等什么?等里头两败俱伤么?真是个坏人!一听这话那笙却是火了,愤怒地瞪了盗宝者们一眼,自己身子一弯,径自便进了那个黑暗的寝陵西京和苏摩都在里头,别人见死不救,她可不能在外头看热闹!

  那笙那笙!闪闪看到那笙一头冲进去,大急,危险啊!

  这个姐姐,虽然粗心大意,可心眼却是真的好的。

  澎!

  就在那笙准备弯腰进入的刹那,黑暗里忽然爆发出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由内而外的爆裂开来!

  大家小心!音格尔抢先大呼,想也不想,一手将闪闪护在怀里急速后退。

  那面巨大的石壁忽然裂开了,无数的石块砸了下来,密布整个空旷的玄室。那种力量是极其可怕的,整面石壁在瞬间四分五裂,将外面站着的盗宝者也推得连连后退。

  石壁中冲出了一只巨大的怪物,双翅展开几达三十丈,下面拖着九条触手,双目血红,呼啸着从黑暗里冲了出来!

  天啊邪灵!是邪灵!盗宝者中有人惊骇地叫了起来,心胆欲裂。

  这一次不是幻影这一次绝对不是幻影!

  从寝陵的黑暗里冲出了真正的邪灵,展开巨翅,吞吐着毒气呼啸而来。一路上它触手不断地抓取着地面上的人,一旦抓到,那个人便瞬间在它触手环绕中萎缩,所有血肉消融殆尽。

  闪闪吓得缩在音格尔怀中,抓紧烛台,不敢去看头顶上掠过的那一只巨鸟。

  然而,那只从石壁中冲出的邪灵似乎受了重伤,踉跄地飞着,一头撞上了玄室对面的石壁,发出轰然巨响,颓然落到了地面上。绿色的血从它身体下的九条触手里渗透出来,它勉强抬起血红的眼睛,愤怒地望着寝陵的方向。

  苏摩!苏摩!你怎么了?一地的碎石里传来那笙的惊呼,方才她进入寝陵的瞬间,就感觉到空气中充斥着彭湃汹涌的力量,压得人无法呼吸。那些力量在交锋、搏击,最终将整面石壁都化为齑粉!

  她不顾坍塌的石墙直冲过去,想从废墟里扶起不停咳嗽的傀儡师。

  别过去!然而她刚一动,就被身边的西京扯住了,厉喝,那不是苏摩!

  哈那个废墟中的鲛人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笑,抬起眼,望着那笙。

  那笙一看到他的眼睛就明白过来,脱口:是阿诺?!可苏摩苏摩呢?

  我在这里。苏摩的声音从另一边响起,同样衰竭,我拿到了封印。

  角落的碎石簌簌而落,一个人挣扎着站起,抖落满襟鲜血,缓缓地举起了手中抓着的石匣,脸色惨白的低声道。

  微弱的烛光中,所有盗宝者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仿佛是空气中忽然出现了一面看不见的镜子,两个一模一样的蓝发鲛人,在废墟中静静对峙!

  同样的蓝发,同样的碧瞳,同样俊美如天神的脸和邪诡如妖的眼神这世上,怎么会有两朵并世的奇葩呢?闪闪看得呆了,左看看右看看,感觉自己宛如做梦。

  几个月不见,你居然长这么大了难怪敢来挑衅。虽然手臂几乎完全断了,苏摩却紧握着方才抢夺到手的石匣,静静望着废墟里的孪生傀儡,眼神冷酷,不过,你也是太小看我了以为凭着一只邪灵,就能伏击我?

  咳咳其实论伏击,邪灵的力量也足够了。我只是没想到还有空桑剑圣和你一起来了而已傀儡在废墟中咳嗽。有一根细细的引线穿透了它的心脏部位,将它钉死在废墟里。然而它的身体仿佛是虚无的,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它在笑,毫不惧怕:你只是运气好我千算万算,没料到你会和空桑剑圣同行!刚才如果不是西京帮你咳咳,你以为你可以逃得过幽凰的一击?

  幽凰?!这一次脱口惊呼的除了苏摩,还有音格尔。

  那个鸟灵之王幽凰,在自己送到九嶷山下之后,不是已然自行离去了么?怎么此刻会出现在地宫里,而且变成了邪灵?音格尔震惊地望着那只重伤的庞大魔物那个有着双翅九手的邪灵有着红火的眼睛和类似于鸟类骷髅的头颅,完全看不出幽凰的影子。

  它是幽凰?苏摩捂着胸口的伤,用幻力催合着心肌,有些不相信地望去。

  他差一点点死在这个魔物手里。

  刚进入寝陵的黑暗时,尚未寻找到阿诺的所在,却被这只邪灵猝及不妨袭击寝陵里的那种纯黑是湮没一切的,甚至连他一进入都出现了暂时的迷失。他顺着引线掠入,想从阿诺手中夺回那个石匣,却没有注意到周围还有更大的威胁。

  那只复活的上古邪灵蛰伏在黑暗深处,静默地收爪咬牙,等待着他的出现。在他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阿诺身上时,它陡然掠到,又狠又准,一抓就洞穿了他的心口!

  他旋即反击,用辟天长剑削下了邪灵的触手然而那只魔物仿佛疯了,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不管不顾地想置他于死地!

  这只上古的邪灵,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恨意?

  如果不是袖中的龙神在那一刹那腾出,咆哮着将那只邪灵击退,他只怕当时就因为剧痛而失去知觉而黑暗里,他那个孪生兄弟正虎视眈眈,想将他的心脏啖去。

  龙神和邪灵的缠斗给他带来了喘息的机会,然而苏诺却趁机靠近重伤的他,试图从伤口中挖取他的心脏!它撕裂了他的胸膛,冰冷的手攫住了他的心脏,眼里带着狂喜的表情。

  我要吃了你的心那个脱离了引线的傀儡握紧了他的心脏,用疯狂的声音低语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就会在这里死去。

  然而,就在阿诺动手的瞬间、西京终于赶到,一剑将那个傀儡砍伤。

  那一刹那生死交错在他活过两百多年里,从未有这一刻的接近死亡。

  阿诺逃脱后,怎么这么快就和幽凰走到了一处?他捂着破碎的胸口喘息,眼里却流露出阴郁愤怒的光想来当初遇到幽凰时阿诺就一力表示亲近,坚持让她留在身侧,已经是存了不可告人的心计吧?

  那个死去的白族女孩,有着和姐姐一模一样的纯粹执着的激情,无论是爱的极至还是恨的极至,都蕴藏着巨大而可怕的力量。

  而阿诺就是一直蛰伏着,引诱着,想利用她这种力量!

  终于,它在逃脱后,寻找到了在九嶷附近徘徊的幽凰,达成了某种可怕的协议,来报复同一个敌人。

  这样恶毒的计策,定然是阿诺提出的这个偶人实在太了解傀儡师了,知道他深心里有着难以泯灭的仇恨,必然会来找九嶷王复仇。他们首先跟随着九嶷王进入地宫,然后杀了九嶷王,夺走了**封印,静静地等待苏摩来自投罗网。

  然而即便如此,分裂后的阿诺已然没有任何力量,幽凰又不是苏摩的对手,他们便孤注一掷地打开了地宫密室内的上古封印,让邪灵在幽凰身上复活!

  苏摩捂着破碎的心从废墟里踉跄起身,望着那只垂死的邪灵那对火红的眼睛里依然有着最深切的仇恨,仿佛要将他生生吞噬。

  他依稀记起了以前这个鸟灵之王的模样:那个叫做幽凰的鸟灵有着一张美丽的女童的脸,和白璎有几分像,却更幼小更邪气。在寒冷的苍梧之渊旁,她展开漆黑的巨大羽翼包裹住了他在他怀里,这只鸟灵没有邪魔的气息,完全像一个人世的少女。

  在那个黑夜里,她的羽翼温暖而蓬松,她的笑靥和记忆最深处那张脸恍惚相似。

  他得到了她。宛如百年来一次次拥着不同的女子入眠,只为不能抗拒独眠时的寒意,然而在朝阳初起的刹那,他已然将那一夜遗忘。和以前无数夜一样,他们的躯体虽然融合,但灵魂却根本没有交汇过。

  这种相遇,原本就和清晨的露水一样、不会留下任何印记。

  然而她却因此恨他入骨,不惜化身为魔来攫取他的心脏?为什么?

  不认得我了么?苏摩?我这个样子很可怕吧?幽凰躺在血泊里笑起来了,然而骷髅般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嘶哑地叹息,可惜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我就可以看到你的心了

  苏摩望着那只的怪物,忽然道:就算恨我,也不必将自己弄成这样。

  那又如何?反正无论什么样子你都不会放在眼里。幽凰扑扇着巨大的翅膀,拖着九条被截断的触手,想挣扎着站起来。浓绿色的血从它身体里不断涌出,它嘎嘎地笑着,声音已然嘶哑:我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我要把它挖出来看看

  苏摩眼里忽然有某种悲哀,放开了捂着胸口的手:那你看吧。

  被邪灵利爪掏出的胸臆内,一颗心安静的躺着,四分五裂。鲛人的心脏是居中的,色做深蓝,左右心室等大,膜瓣上有鳃状的丝。此刻,正在幻力的催合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

  原来你的心早已不跳了。幽凰勉力抬了抬爪子,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她大笑起来,那种怪异的笑声响彻地宫,让那笙吓得一哆嗦。

  好,好!既然你无心那么就用命来抵吧!

  大笑声中,旋风呼啸而起。巨大的翅膀扑扇着,垂死的邪灵用尽了全部力气飞起,扑向苏摩,利爪闪烁着寒光,伸出九条触手想将其撕裂。

  小心!想不到那只奄奄一息的邪灵还会反击,那笙脱口惊呼,想奔过去帮忙。

  就在这一瞬间、玄室内闪出了纵横的电光!

  羽毛如雨而落,浓烈的血腥味弥漫。扑过来的邪灵被固定在半空,看不见的引线在瞬间洞穿了她的翅膀和触手,她奋力挣扎,眼中冒出火光来:杀我!有种的你来杀我!

  我不杀你。苏摩却摇了摇头,淡漠的垂下了手中的辟天长剑,侧头望着一边的傀儡,我要杀的,只有它。

  孬种!我就知道你不敢!幽凰极力挣扎,不顾那些锋利的引线随着她的动作一寸寸切割着肌体,只是疯狂地大笑,杀了我,怎么和我姐姐交代?哈哈卑贱的鲛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还不是我们空桑人千年万年的奴才!

  苏摩微微蹙眉,低声:看来是我当初不该惹你现在,可以闭嘴了么?

  对于他而言,那样的话已然是某种宛转的歉意。然而幽凰却仿佛疯了一样,根本停不下滔滔不绝的谩骂,眼睛因为兴奋而血红:啊呸!你的底细谁还不知道?什么傀儡师?分明是西市里出来的贱货,老爷贵妇们玩腻了就送人的奴才!被转卖到青王府之前,还不知道有过多少个主子呢!居然还敢觊觎空桑太子妃

  喂,你给我闭嘴!那笙听得勃然大怒,挣扎着要上去揍她。

  西京按下了她的肩膀,却是担忧地望向一旁的傀儡师。

  然而出乎意料地、苏摩竟然并未向以往那样对污言秽语发怒,只是沉默地扣紧手中的丝线,束缚着那只不断扭动的邪灵,表情冰冷而漠然。

  这样的恶毒语言,竟然完全不能激发他的怒意,他只觉得恍惚。

  即便是如此难听,可这些恶毒的话其实讲的都是事实从出生以来,他就被无所不在的黑暗和屈辱包围。那些话,就算不骂出来,也在所有认识他的人的心里隐藏着吧?自从他诞生在这个世上以来,种种摧折、侮辱、白眼和凌虐,无复以加。

  他一直一直的忍受,咬碎了牙也挣扎着活下去,发誓总有一天将报复所有的空桑人。

  是的,所有空桑人包括那个故作可怜、对他示好的白族太子妃。

  仿佛多年来积压的愤怒和仇恨全部宣泄出来,幽凰不顾身上的剧痛,只是破口大骂:也只有白璎那个小贱人才被你迷昏了头!天生的贱!她老娘放着好好的白王妃不当,跟冰族人跑去了西海;她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居然跟一个鲛人搞上了!丢尽了空桑的脸

  苏摩的脸渐渐变了,仿佛有火在他眸中燃起。

  给?我?住?口。他霍然抬起头,眼神雪亮如刀,一字一句低喝。

  看到他脸上色变,幽凰却反而兴奋地大笑起来,扭动着身子,嘲笑:我不住口,我偏不住口!白璎真是个天生的婊子,放着好好的太子妃不当,去和奴隶乱搞啊,我倒是忘了,那时候你还不是男人,搞不了她。哈哈哈,真是讽刺!你们

  滔滔不绝的恶毒辱骂,终结于一道雪亮剑光。

  辟天长剑在瞬间雷霆般地洞穿了邪灵的巨喙,将舌头连着一起钉住。

  剧痛让幽凰扭动着身体,锋利的引线一寸寸个入肌肤,宛如凌迟。她却桀桀怪笑着,眼里有得意的神情终于是,激怒他了!那一瞬间,他的心是跳动着的吧?

  这样的生命,还有什么好顾惜的。

  她已然苟延残喘了百年,却寻不到生的意义。如果要终结,也希望是终结在某个有意义的人手上吧?她只求在他手上获得一死。

  我要你住口,你不听。傀儡师鬼魅般地掠上了半空,一脚踩着邪灵的背,一手握剑,对准了幽凰的顶心,冷冷,那么,就给我永远地闭嘴罢!

  一剑挥落,直插邪灵顶心,巨大的头颅连着舌头一起,被斩落在地!

  耳根清静。苏摩凝视着那只抽搐的邪魔尸体,漠然扔下一句话。

  他身上方才一瞬间爆发出的杀气,让整个玄室都陷入了静默。

  连一直旁观的阿诺眼里都有敬畏的表情还是没有改变么?即便是继承了先代海皇的记忆,这个傀儡师的天性里的杀戮气息还是没有消除,在被人挑衅、忍耐到极限后,还是这样可怖地爆发出来!

  邪灵的头颅被斩下后在地上滚了一滚,蓦然缩小,变成了一个少女的螓首,容色娇丽如生竟是在死前,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天啊!那笙被吓了一跳,望着那颗同龄人的头颅。

  白麟的顶心里贯穿着辟天剑,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苏摩,目光亮得可怕,充斥着怨毒和绝望,竟似要从化为厉鬼去啖食对方。然而毕竟是生魂已散,孤零零的头颅只维持了片刻的神智,嘴唇开阖着,吐出一句话,便再也不动。

  我恨自己曾委身于一个鲛人。

  那句话过后,玄室内寂静无声。

  西京望着地上那颗少女的头颅,想起百年前在帝都也曾见过白璎身边这个小小的女孩。

  当初白璎被送进帝都册封时,白麟不过六七岁,粉团也似的娃娃,前呼后拥,娇贵而专横。如今世事倥偬,那个白族的千金竟是在这座古墓里、以邪灵的形态死去。

  那笙望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发呆,许久,才大着胆子上前俯身想阖起她的眼睛。然而白麟的眼睛一直大睁着,竟是怎么也无法阖上。

  她一定很恨你啊那笙心有余悸,侧头望了望苏摩,而后者毫无表情。

  西京此刻吐出一口气来,走过去拍了拍苏摩的肩,沉声安慰:白麟变成了这种模样,就算你杀了,白璎她也不会

  谁管她会如何?苏摩忽地冷笑,截断了西京的话,她有本事,就来杀了我为妹妹报仇罢!

  淡淡说着,手中引线忽地如灵蛇抬起,对准了废墟中的阿诺。阿诺望着主人,眼神又是恐惧又是厌恶,手足发出微微的颤抖,显然是极力想挣脱。

  然而那一根引线从傀儡的心脏部位穿过,将其钉住。

  两个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就这样在废墟里静静对峙。

  你我之间,终须一个了结。就如当年母亲身体里的养分只能诞出一个婴儿一样,如今也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成为海皇许久,苏摩开口,望向自己的孪生兄弟,眼神平静冷酷,无论如何,这第二次的争夺,还是你失败了我的弟弟。

  十指一弹,戒指上的引线呼啸飞出,织成了一面无形的网。光网中,苏诺拼命挣扎,却逃不出那个罗网,钉在心脏里的那根引线反而越绞越紧。

  不甘心么?没什么好不甘心的你不曾活过,所以不知道其实活着、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好望着绝望挣扎的偶人,苏摩的声音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倦意,第一次对着兄弟喃喃说出心里的话语,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从一开始就将出生的机会让与你这样,我这一生承受的,都不必背负。

  苏摩十指紧扣,引线根根如蛇般探首,瞬地钻入阿诺四肢关节,将它钉住。偶人张开嘴,发出一声听不见的嘶喊,苏摩的手控制着引线,将它狂舞的手足扯住,半晌终于定住了它。

  在引线重新插入四肢关节的时候,阿诺眼里妖鬼般的亮色就忽然黯淡了,苏摩一扯引线,它的手脚喀喇一声垂下,仿佛又恢复到了傀儡的身份。

  我并不爱这场浮生只是到了现在,却已然并不能中途放弃。我必须活下去你明白么,我的弟弟?傀儡师的嘴里,忽然吐出了最后一句低沉的叹息。十戒的光芒暴涨,竟然逆着戒指上的引线,缓缓向着虚空中的傀儡蔓延过去,宛如银色的火在一路燃烧。

  龙,帮助我。苏摩握紧引线,扯住那个和自己等大的傀儡,忽地开口。

  袖中金光一闪,龙应声飞出。

  神龙将身子放大到合适这个密室空间大小,浮在空中俯视着众人。然而,它明月一样的眼睛里却有凝重的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地上那个瘫倒的偶人,并未响应傀儡师的召唤。

  放了它。许久,从龙的嘴里,忽然吐出低沉的吟哦,不能这样。

  所有人悚然惊动。苏摩下意识地松手,却也抬起了眼睛,有些诧异地望向半空中的蛟龙。龙的眼神却是认真的,一直望着联结双方身体的丝线,长身一卷,将那个失去支持的傀儡卷起,定在虚空里。忽地一张口,吐出一团火来。

  那火席卷而来,汹涌迫人,然而等真正燃及,却竟然只有细细一线。

  火舌准确地舔上了十根引线,将傀儡连着引线一起包围!

  阿诺垂着头颅和四肢浮在空中,无数的丝线从它的关节上垂落下来,闪出诡异的银色光泽。火宛如红莲一样在它身周开放,伸出暴烈的舌头舔拭着偶人,阿诺的手足在火里抽搐,脸也因为热力融化而出现诡异的表情。

  那笙睁大了眼睛,望着那个和苏摩一模一样的偶人在火中渐渐融化。

  龙神到底要把阿诺怎么样呢?

  她有些不解地望向傀儡师,却看到苏摩眼里陡然泛起了妖异的碧光!

  龙,为什么!他望着虚空的那一团火,忽然厉声大呼,眼里隐隐不甘,让我亲手来处理!不要烧了它!

  龙神吐出真火,燃烧着那只象征着罪恶与黑暗的偶人,然而龙的声音却从虚空里传来,透出乏力:不绝不能再联结彼此。如果你像方才那样将它化去它就会重新回到你体内,沉睡,蛰伏,孕育直到某日苏醒。

  在赤红色的火光中,苏诺的身体渐渐融化。

  然而,被火舌舔着,偶人的手足都在抽搐,发出皮革焦裂时候的气息苏摩陡然间有呕吐的感觉:这,分明是燃烧着他自己的血肉!

  在那个憎恨一切的黑暗岁月里,他只感到无穷无尽的绝望,于是疯狂地用那个从自己腹中取出的婴儿尸骨做成了阿诺。而这个傀儡身上每一寸,都来自于和他一样的血。

  此刻,火在一寸寸的将那个孪生兄弟燃烧,然而冷汗却从他额头涔涔而下。

  苏摩强撑着收紧了十指,苍白的肌肤上十只样式诡异的戒指闪出了光芒,仿佛凝聚了某种幻力,焕发出妖异的光。引线那头的火里,隐隐传来绝望和愤怒的气息。

  然而,奇怪的是阿诺并没有剧烈地反抗,只是稍微抽搐了几下,便终归于沉默。

  火光渐渐熄灭,那笙望向半空,惊呼出来:哎呀!没了!

  烈焰过后的密室穹顶,依旧闪烁出宝石的光辉,在密布的星图下,十根引线轻飘飘地垂落,轻若游丝。然而引线的那头,已然空无一物。

  龙神轻轻吐了口气,吹散剩余的火气,仿佛疲惫之极,一转身飞回苏摩臂上。

  然而,火光熄灭后,咔哒,虚空中传来轻微一声响。

  苏摩的目光霍然雪亮!

  那是一颗纯黑的珠子,凭空地凝结出来,掉落在地。

  望着那一颗珠子,苏摩眼神陡然有些恍惚这个细微的东西上,透出那样熟悉的气息宛如百年前在最隐秘的地方所闻。这是阿诺留下来的东西么?他不自禁地弯下腰,伸出手去够那颗珠子。

  别过去!在他伸出手的瞬间,龙神发出了咆哮。

  那一声巨响,甚至震动了整个地宫!

  然而纵使如此,也已经晚了在疲倦的龙神阻拦之前,苏摩已然在恍惚中将那颗珠子握在了手里。

  只一瞬间,那颗珠子凭空消失,仿佛从中飞出了一个缥缈的黑色影子,宛如蝴蝶一样一闪即逝,扑入苏摩的眉心,湮灭。

  刹那间,傀儡师身体猛然一震,往前一倾,屈膝在地,用手死死按住了眉心!

  龙飞了出来,绕着苏摩飞舞,发出低沉的叹息。

  晚了那一颗黑暗的种子,竟然还是留了下来!

  自从失去如意珠后,被封印了七千年的龙,力量也出现了减弱。而不久前让苏摩继承了海皇的力量后,更是用尽了全力,此后暂时陷入了虚弱的状态。如今,吐出了所有三昧真火,却居然无法彻底焚毁那一粒暗的种子!

  苏摩用手按着眉心,急速用幻力追溯那一点刺入痛,然而那黑影针一样钻入,只觉眼前一暗,那疼痛就迅速就消失在眉心。

  原来,那个傀儡忍受着最终的焚心之痛并不挣扎,只是一直在积累着力量!

  阿诺靠着最后微弱的力,将所有的怨毒和憎恨凝聚到一点,躲过了真火焚烧然后,趁着所有人注意力松懈,再借机进入傀儡师的内心。

  苏摩跪倒在废墟里,勉力用手支撑着地面,他捂着自己的眉心,仿佛那里有什么在破体钻入,痛苦得无以复加。

  那种痛苦沿着脊椎一分分下移,宛如有一把刀在他肺腑里绞动,将血骨生生拆开。然而更震惊的,却是他的心阿诺消失了,然而它的憎恨和怨毒并未消散,却深埋在了他的内心!这一对胞衣里曾手足相接的兄弟,终于重新回到了同一个躯体内。

  阿诺黑暗的那一面,将会被苏摩的精神力所暂时压制。然而他也将承担了这个傀儡身上的所有一切阴暗、悖逆和诅咒,他的痛苦将永远不会结束。

  那笙看着血从他全身的关节里不断渗出,吓得不停地扯身边的西京,然而空桑剑圣只是微微摇头血脉的分割和融合,都是极端痛苦的,就如拆骨重生。然而,这种痛苦旁人却从来不能分担一丝一毫。

  那笙跑到苏摩身侧跪下,拿出手巾替他擦去额头滴落的血汗。

  龙从虚空里一个旋转,飞到了他的身侧,抚慰地对着他吐气。龙吐出氤氲的气息,将温良的风吹到傀儡师身上,盘起身子,将他的身体轻轻扶起。

  许久许久,苏摩的挣扎才减缓下去,发出一声低缓的叹息。在他仰起头的刹那,那笙诧异地看到他的眉心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刻痕,宛如一朵火焰的形状。

  那,便是阿诺消失的痕迹?

  龙神低低应了一声,将头蹭到他脸上,也是极度的疲惫。

  龙我没事。无论如何,我总算把它重新关回去了苏摩微弱地笑了一下,抬起手抚摩着龙神的鳞片,低声问,放心,我会一直把它关到最后与我同死。

  龙微微定了定身形,尾巴一摆,发出了一声低吟,有忧虑的表情。

  苏摩却是听懂了,染血的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没什么,如今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自生下我就知道,这一生只要活着,我的痛苦将永无尽头。

  那样的话语,让室内所有人都静默了下去。

  哒,封印的石匣内发出了低低短促的声音,仿佛也感到了某种不安。

  仿佛也听到了封印内的声音,知道是谁在一旁同时听见了他的话,苏摩嘴角的冷笑消失了。顿了顿,看了看周围,皱眉转开话题:那群盗宝者呢?

  那么一说,那笙才留意过来就在方才他们对付邪灵的时候,那一群盗宝者竟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是去了内室。西京却是明了,往内看了看,大约怕我们和他们争夺宝物罢。

  可笑。苏摩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踉跄着站起,将手里一直死死拿着的石匣丢给那笙,拿把这个回去给真岚在这里的事情,总算是都做完了。

  那笙一惊,伸出双臂才堪堪接住了那个沉甸甸的石匣,感觉上面冰冷的花纹烙痛了手那里装的,就是真岚的右足了?她想起苏摩方才正是为了夺回这个才差一点被阿诺和幽凰伏击,不由满心的感激。

  刚一入手,她就感觉到那个坚固的匣子里有东西在急切地跳跃,一下一下地敲着石匣的壁,仿佛迫不及待。与此同时她右手一阵炽热,皇天焕发出刺眼的蓝白色光,照彻了整个昏暗的玄室!

  啊这里头,就是那只臭脚么?那笙望着不断震动的石匣,喃喃,你们看,它在用力踹呢要它放出来么?

  仿佛回应着她的喃喃,匣子里的砰砰声越发强烈了,石匣竟被踹开了一条裂缝。

  但是百年前的封印是如此强大,就算感觉到了皇天近在咫尺的呼唤,被封印的右足也无法破匣而出。想来,无色城里那个臭手此刻定然也是同样感觉到了身体的部分复苏,正在急切地想使用这只被割裂的右足吧。

  然而那笙忽然放下了揭封印的手,哼了一声:封了一百年,这只脚不知有多臭呢等真岚那家伙自己来取的时候再打开吧。

  死丫头!还不放我出来!再也忍不住,石匣里传出了熟悉的语声,更猛力地踹。

  才不!一听那声音,那笙笑出声来,抱着匣子跳了一跳,低头对着裂缝说话,你自己来拿呀想让我抱你的臭脚,门都没有!

  鬼丫头匣子里的震动停止了,仿佛是放弃了努力,恨恨,等会我过来了,非踢你屁股不可。

  真岚。忽然间,苏摩仰起头望着墓室上方,开口。

  嗯?仿佛没料到傀儡师会主动打招呼,石匣里面愣了一下,回答。

  日前文鳐鱼告诉我,炎汐已从鬼神渊带出你的右足。我已经吩咐复**将其送去无色城到时候我们约定的事情、也算是有一个了断。苏摩面无表情地说着正事。

  真岚在匣中也是顿了顿,客套:也恭喜龙神腾出苍梧,海皇复生。

  空海之盟,算是完了么?苏摩低头,忽地冷笑了一声,你我各取所需而已不过,方才青王死之前曾向破坏神祈愿,你听到那句回应了么?

  然而这句话一出,西京悚然变色!

  方才那一句魔渡众生响彻地宫,的确让人有莫名的压顶而来的恐惧感。

  没有。石匣里沉默了一下,回答,在那笙接到这个匣子前,我被完全封印着,无法感知外面的一切。那个声音很奇特么?

  苏摩口中缓缓道,眼睛望着遥远的彼方:是的。那声音传出的一瞬间,地宫里充盈着一种可怕的力量!但是在我进入寝陵的时候,那股力量又忽然消失了。

  顿了顿,他眼里浮出复杂的表情:可怕的是,连我也看不到那个声音的来源对方的力量,应在我之上。我先走一步了,等会你来这里取右足的时候,需小心。

  那笙吓了一跳,脱口:你要走了?怎么不等等?真岚大概一会儿就会过来了!

  苏摩却是漠然地摇头,垂下了剑:如果不是必要,我只希望永远不要再看到他。

  石匣子里没有声音,真岚仿似知道他的心意,竟也没有出言挽留。

  我得去帝都伽蓝了。低手弹了弹龙神的脑壳,袖中探出头来的龙头瞬地缩了回去,苏摩轻抚着龙的双角:失了的那枚如意珠,终究得去寻回来不然只怕难以对付十巫联手,更罔论方才墓里那个声音。

  那笙见得他去意已定,倒是有点依依不舍起来。

  说到底,眼前这个鲛人是自己最熟悉的人了从中州一路风尘仆仆来到云荒,就仿佛是命中注定一样、无论到哪一处都能遇到。

  这里的事情已然完毕,剑圣,后会有期。苏摩再无半分留恋,便是转过身去想了想,忽地转身,指了指地上贯穿着白麟头颅的辟天长剑,对着石匣道:这把剑留给你。

  呃?显然有些意外,真岚反问了一声。

  然而苏摩没有再回答,足尖一点,已然向着玄室外掠出,沿着墓道头也不回地离去,只留下西京和那笙在原地望着那把长剑发呆。

  剑上,还刻有千古一帝的四句短文:

  长剑辟天,以镇乾坤。

  星辰万古,惟我独尊!

  龙万年一换形,遗下珍贵无比的龙骨。这把龙牙制成的剑,可辟天下一切邪魔。

  当初,纯煌将它送给了星尊帝,而星尊帝持此平定天下,最终灭亡海国。

  如今苏摩从坠泪碑下取回了海国故物,却将其留给了空桑最后一任皇太子这中间的种种复杂情绪,令人一时难以了解。到底何时开始,这个鲛人少主无声地改变了?

  而重新握住这把剑的空桑王者,和新海皇之间,又将会何去何从?

  就这样拿回去给那臭手么?那笙小心翼翼地握紧剑柄,拿起。

  剑尖上的白麟怒目而视,吓得她一松手。

  那笙喃喃道:他也不怕白璎姐姐看了会难过。

  他已然什么都不怕了西京一直凝望着傀儡师离去的背影,此刻轻轻叹了口气,象他这样的人,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于今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呢?

  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他又有着怎样的过去那笙望着白麟不瞑的双目,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忽地想起了最后那番极恶毒的辱骂,不由脱口:啊这个邪灵她、她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么?

  哪些?西京一边过去拔起辟天剑,一边随口问。

  就是那些那些污七八糟的说他有过很多主子什么的那笙的脸微微一热。虽然不大明白,但想起当时白麟的表情,也知道定然是极恶毒的话。

  西京看了她一眼:你不用去明白。这一切,谁都希望它从来没发生过。

  那笙被西京的目光镇住,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地点头。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沉默中,石匣里忽然传出一声叹息,带着浓重的抑郁,西京,这个空桑,实在是沉积了太多罪孽亡,也是活该的吧

  西京沉默了片刻,显然心里也极为难受,只道:你快些来王陵取你的右足罢。

  石匣子里的声音终于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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