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分离_镜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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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分离

  那一架风隼在空中连着打转,然而终究无法再度掠起,最终直直地栽到了地上。那样巨大的冲击力和搅起的飓风、震得几十丈外的那笙和炎汐都连着滚翻出去。

  风隼折翅落地,木鸟的头部忽然打开了,几个人影如同跳丸般落地,四散逃开。

  天空中另外一架风隼贴地俯冲过来,长索抛下,兔起鹘落、那几个沧流帝国战士迅速拉住绳梯、随着掠起的风隼离去,消失在黑色的夜幕里。

  啊幸亏他们逃了那笙跌倒在长草中,看着离去的风隼喃喃自语。右手臂仿佛震裂了一般痛,半身麻木,根本不能动弹她完全不知道方才是怎么了,只记得自己挥了挥手,然后那一架巨大的东西就忽然从半空掉了下来。

  可怕的是、方才挥动的手臂,居然似乎不是自己的。

  她忍着痛,想要爬起来查看旁边炎汐的伤势,然而刚一动身,忽然便被再次重重按了下去,耳边听得厉喝:别动!趴下!

  伤重到如此、炎汐居然还有那么大的力气,那笙刚一抬头就被死死压下去。

  同一个瞬间,惊天动地的轰响震裂了她的耳膜。脸已经贴着地面、眼角的余光里,她震惊地看到了几十丈外一朵巨大的烟火绽放开来,映红了天空。

  碎片合着炽热的风吹到身上脸上,割破她的肌肤,然而那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种奇景,感觉如同梦幻,直到炎汐放开了压住她的手、东巴少女都懵懂不觉。

  天啊这、这都是什么?那笙看着腾起的火光云烟,张大了眼睛,喃喃自语,我不是在作梦吧?炎汐,炎汐?

  她用还能动的左手撑着地、挣扎着起来,四顾却发现炎汐不在了,大呼。

  前方映红天空的大火里,映出了那个鲛人战士的影子,长发猎猎、满身是血的炎汐却是奔向那架还在着火的风隼,毫不迟疑地径自投入火中。

  炎汐?炎汐!你干吗!那笙大吃一惊,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紧追过去。

  迎面的热气逼得她无法喘息,铝片融化了,木质的飞鸟劈劈啪啪散了架。然而在这样岌岌可危的残骸中,炎汐拖着重伤的身体冲入风隼中,探下身子、从打开的木鸟头部天窗里,想要用力拉出什么。然而体力已经不能支持,他整个人反而被拉倒在燃烧的风隼上。

  炎汐!那笙跑了上去,顾不得问怎么回事,同时探手下去,拉住风隼中的那个东西。感觉手中的东西冰冷而柔软,她咬着牙,配合着炎汐同时使力。

  啪仿佛什么东西忽然断裂,手上的重量猛地轻了,两个人一起踉跄后退。

  快逃!炎汐陡然大喊,一把从她手中夺过拉出来的东西,一边转头飞奔。

  仿佛烧到了什么易燃的部分,火势轰然大了,舔到了两人的衣角。那笙根本看不清楚方向了,只是跟着炎汐拼命地奔逃着,远离即将爆裂开的风隼。

  跳!跑得不知道方向,眼睛被烟火熏得落泪,耳边忽然听到一声断喝。她用尽了力气往前一跃,耳边哗啦一声响,水淹没了她的头顶。

  轰然的爆炸声中,无数的碎屑如同利剑割过头顶的水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没有再听到炎汐的声音。她终于憋不住气,浮出水面呼吸,外面已经完全安静了,只隐约听见木料燃烧的噼啪声。青水静静地流过,黯淡的星光下,她看到了炎汐坐在河岸上的身影。

  哎,你自己浮出来也不叫我,想让我淹**地爬出来,发现褡裢全湿透了,没好气,她骂,忽然间不知道为什么猛地顿住了口,不敢再说话。

  炎汐全身是血,背对着她坐在河岸边,低着头看着什么,肩膀微微颤抖。

  炎汐?她猛然间感到了气氛的沉重,不敢大声,轻轻问,走过去。

  别过来。忽然间,炎汐出声,抬手制止。

  然而那笙已经走到了他身侧,低头一看,陡然脱口尖叫。

  别看!炎汐拉过破碎的衣襟,掩住了他怀里那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他右手拿着断剑,剑尖挑着一颗挖出来的心脏,血淅沥而下。

  一眼瞥见开膛破肚的死人,那笙吓得腾的跌坐在河岸上,感觉双手都软了,喃喃:你、你

  尸体的头发从衣襟下露出,深蓝色,宛如长长的水藻贴着河水,拂动。

  炎汐没有看她,微微闭着眼,口唇翕动,仿佛念着什么,然而却没有声音。片刻,他睁开眼睛,径自将那颗心脏远远扔开,低下头,用手指轻轻覆上尸体同样深碧色的双眼,低声:兄弟,回家吧。

  那笙看到衣襟从死人身上拉开,直直瞪着,嘴巴因为震惊而张大,却喊不出声来:鲛人!那个从风隼里拉出来的、居然是个死去的鲛人!

  衣襟下方才死去的鲛人肢体已经不完全,双足齐膝而断,胸腔被破碎的铝片刺穿,全身上下因为最后爆炸的冲击已经没有完整的肌肤然而奇异的是、流着血的苍白的脸上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表情,那样反常的平静、反而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看着炎汐将那个死去的鲛人推到青水边,她连忙脱下身上破碎的羽衣递给他。炎汐看了她一眼,默不做声地接过来,裹住鲛人的尸体,然后将他推入水中。

  尸体缓缓随波载沉载浮,渐渐沉没,最后那一头深蓝色的头发也沉下去了。大群的桃花水母围了上去,宛如花瓣簇拥着尸体、沉没。

  走吧。炎汐注视了片刻,淡淡道,用断剑支撑着站了起来,上路。

  那笙默不做声地跟在他后面,过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很小声地问了一句:那个人也是鲛人?

  嗯。炎汐应了一声,继续走路。

  你们不是同胞吗?她忍不住不解,他、他为什么会帮着沧流帝国杀你们?

  你以为他们愿意吗?炎汐猛然站定,回头看着那笙,眼睛里仿佛有火光燃烧,你以为他们愿意?!他们被十巫用傀儡虫控制了!来杀他们的同类!

  啊想起方才那个死去的鲛人面上毫无痛苦的诡异神色,那笙一个寒颤。

  风隼非常难操控,而且一旦派出、如果无法按时回到白塔,便会坠地为了让风隼不落到敌方手里,必须要有人放弃逃生机会、销毁风隼。炎汐看着沉入水中的尸体,眼里有沉痛的光,我们鲛人在力量上天生不足,但是灵敏和速度却是出众的,非常适合操纵机械于是沧流帝国在每一台风隼上、都配备了一名鲛人傀儡来驾驭。他们不会思考,不怕疼痛和死亡,到最后一刻便用生命和风隼同归于尽。

  怪不得,方才那些弃风隼逃离的沧流帝国战士走得那么干脆。原来是没有任何后顾之忧那笙怔怔看着炎汐,喃喃:那么,就是说你们、你们必须和同类相互残杀?

  没有办法的事。其实要和风隼那样的机械抗衡,唯一的方法、就是趁着它飞低的时候,首先射死操纵机械的鲛人傀儡炎汐转过头,不再看死去的同类,上路,淡淡道,即使如此、他们依然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他们是无罪的。傀儡虫种在他们心里,所以必须挖出他们的心,才能让他们好好的回到大海中安睡

  炎汐走在路上,满身的血,然而他却将身子挺得笔直,抬头看着天上的星光。

  我们海国的传说里,所有鲛人死去后、都会回归于那一片无尽的蔚蓝之中脱离所有的桎梏,变成大海里升腾的水气,向着天界升上去、升上去一直升到闪耀的星星上。走在路上,那笙听到炎汐的声音缓缓传来,平静如梦,如果碰到了云,就在瞬间化成雨,落回到地面和大海

  那笙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忽然间,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睛。

  她转头看向炎汐,然而这个鲛人战士的容色依然是平静的,没有一丝悲戚抱歉,我从来不曾哭过片刻前,对着她的要求、他那样淡笑着回绝。

  怎么能够不流泪呢?若是孤身战斗到连同胞都是对手,要怎么才能做到不流泪呢?

  人们都说,鱼看不见水就像人看不见空气但是说话的那些人、不知道那是多么残酷的距离。炎汐静静沿着路走往桃源郡,抬头看着星光,都已经七千年了无论是空桑人、还是后来的冰族,都把我们鲛人看成非人的东西,会说话的畜类,可以畜养来牟取暴利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曾说有空跟你解释这片土地上关于鲛人的故事,其实很简单,炎汐静静看着星光,不知道上面一共有多少鲛人灵魂化成的星星,对身侧听得出声的少女解释,《**书》上有那么一段记载:

  海国,去云荒十万里,散作大小岛屿三千。海四面绕岛,水色皆青碧,鲛人名之碧落海也。国中有鲛人,人首鱼尾,貌美善歌,织水为绡,坠泪成珠,性情柔顺温和,以蛟龙为守护之神。云荒人图其宝而捕之,破其尾为腿、集其泪为珠,以其声色娱人,售以获利。然往往为龙神所阻。七千载前,毗陵王朝之星尊大帝灭海国,合六王之力擒回蛟龙、镇于九嶷山下苍梧之渊,是以鲛人失其庇护,束手世代为空桑人奴。

  那笙还听得迷迷糊糊,炎汐走在路上,忽然回头淡淡笑了一下,也许你觉得我和你们人没有什么不同其实现在你看到的鲛人、都不是我们本来的样子我们本来不会有和你们一样的腿,都是被捕捉以后、用刀子硬生生剖开尾椎骨分出来的。

  很痛吧?那笙倒抽了一口冷气,怯生生问。

  当然,炎汐点头,深碧色眼睛里却是平静的,用那样的腿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样。

  但是你、你刚才还和他们打那笙惊呼。

  炎汐转过头,不做声走得飞快,许久,才道:鲛人如果自己不反抗,就不能指望能有获得自由的一天没有人能够帮我们,我们必须自己战斗。

  可那什么沧流帝国好厉害啊你们怎么能赢过他们?想起方才的风隼,那笙打了个寒颤,摇头,那样的东西简直不是人能抵挡的啊。

  是很难。炎汐顿了顿,微微一笑,然而眼睛却是坚定的:如果是百年前没落的空桑王朝、我们也许还有胜的可能而如今呵,沧流帝国有着铁一般的军队。二十年前我们发动了第一次起义,想要回归碧落海,然而,被巫彭镇压了。很多鲛人死了,更多被俘虏的兄弟姐妹被卖为奴。

  后来,我们又重新谋划复国不料,他们那边又出现了一个云焕,比当年的巫彭还要善于用兵打仗。他的笑容有一丝苦涩:也许只能和他们比时间吧?毕竟我们鲛人寿命是人的十倍。无论怎样都要活下去,到时候看谁能笑到最后。

  星光淡淡照在这个鲛人战士身上,苍白清秀的脸有界于男女之间的奇异的美,然而那样的目光让他过于精致的五官看起来毫无柔弱的感觉,宛如出鞘利剑。

  我帮你们!胸口一热,那笙大声回答,他们不该这样!我帮你们打他们!

  炎汐猛然站住了,转身看着个子小小的东巴少女,忽然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似是欣慰,然而却是缓缓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那笙不服,用力挥着右手,别看不起人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你也看到了,刚才我挥挥手那架风隼就掉下来了呀!

  那不是你的力量,那是皇天回应了你的愿望。炎汐看着她的右手,淡然回答。

  那笙吓了一跳,颇为意外:你、你也知道皇天?

  云荒大地上没有人不知道吧虽然没有人见过。炎汐回答,忽然抬起手握住她右手,低头看着她中指上的戒指,神色复杂莫测。

  那笙点头,得意:看来你也知道皇天啊,你看,我大约可以帮上忙是不是?

  然而,炎汐却是缓缓摇了摇头,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眼神复杂,忽地苦笑:不,正是因为这样,注定了我们必然无法并肩战斗、成为朋友。

  为什么?那笙诧异,抬头。

  复**中规定:所有空桑人都是鲛人的敌人遇到一个杀一个!鲛人战士的眼睛冷锐起来,看着那笙,我们鲛人如何会求助于皇天的力量?而皇天想必也不会回应你这样的愿望我并不怀疑你是空桑人,但是你必然和空桑王室有某种联系。所以

  所以你要杀我?那笙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

  炎汐也看着她,慢慢苦笑起来,摇头:我们鲛人怎么会对有恩于自己的人做出任何伤害?但是,非常遗憾,我们终究无法成为朋友。不能陪你走下去了,我们该分道扬镳了。

  那笙看着他转过身去,忽然间感到说不出的难过不过是认识半日,然而不知道为何、仿佛对眼前这个奇怪的鲛人有依恋的感觉。几次出生入死,到头来就这样分别、想想就很伤心。

  喂,后会有期!看着他独自前行的背影,她忍不住喊。

  然而炎汐停了一下,转过头淡淡笑:不还是不要见了吧。我怕下次若再见、便是非要你死我活不可了。你是带着皇天的人啊。

  呸呸,胡说八道!那笙不服,挥着手,手上戒指闪出璀璨的光芒,绝对不会!你等着看好了,我要那只戒指听我的话,我要帮你们!

  对了。仿佛忽然留意到了什么,炎汐回到她身边,撕下衣襟包扎她的手,太粗心了,千万莫要让人看见它啊。不然麻烦可大了。

  炎汐那笙低头看着他包起自己的戒指,忽然鼻子一酸,我要跟你去郡城。

  不行,下面我要做的事可不能带着你。炎汐毫不迟疑地拒绝,而且跟着一个鲛人进城,你和我都有麻烦反正郡城就在前头了,你再笨也不会迷路吧?

  那笙看到前头的万家灯火,语塞,却只是缠着不想让他走:万一进城又迷路呢?那不是耽误时间?

  笨蛋,你这样磨蹭难道不是更耽误时间?炎汐苦笑摇头,你到那边也有事吧?

  呃糟糕,慕容修!那笙懵懂的脑子猛然清醒,大叫一声。一路的重重危难、出生入死让她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被炎汐一提醒,忽然猛醒过来,一看已经到了半夜,不知道慕容修生死如何,大惊:完了,我晚了!糟糕!

  顾不上再和炎汐磨蹭,她一声惊呼,背着褡裢向着桃源郡城飞快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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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重叠叠的罗幕低垂,金鼎中瑞脑的香气萦绕着,甜美而腐烂。没有一丝风。

  带子一勾就解开了,丝绸的衣衫悉悉莎莎地掉落到脚面,女子的双腿笔直,皮肤光滑紧凑如同缎子。她的手搭上了站在镜子前的男子的双肩,缓缓褪下他披在肩头的长衣,细细的声音低低响起:公子,很晚了,意娘服侍您睡吧。

  罗幕下的烛火黯淡而暧昧,然而那个高大的男子没有说话,似乎还在看着镜子。

  女子便有些好笑:明明是看不见东西的,偏要装模做样地点着蜡烛照镜子,快要就寝了也一本正经这回如意夫人安排她服侍的客人也真是奇怪

  然而,很快她的笑容就凝结了:衣衫从客人的肩上褪下,衣衫下的躯体宽肩窄腰,肌肉结实,完全是令女人**的健壮身体然而,在那样宽阔的肩背上,赫然有一条龙腾挪而起!那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文身,覆盖了整个背。栩栩如生的龙在昏暗的光下看来、张牙舞爪,几乎要破空而去。

  呀女子脱口低低惊呼,然而立刻知道那是对客人的不敬,连忙用手指轻轻抚摸那个文身,堆起笑,好神气漂亮的龙

  顿了顿,她忽然惊住:啊,公子,你身子怎么这么冷?快来睡吧。

  抱着我。忽然间,那个客人将手从镜面上放下,低低吩咐。

  啊?意娘吃了一惊,然而不敢违抗客人的吩咐,只好将**的身体贴上去,伸出双臂从背后抱着他,陡然间冷的一颤。

  紧一点再紧一点。客人忽然叹了一口气,喃喃吩咐,好冷啊。

  意娘伸出手紧抱着他,将头搁在他肩上,嗤嗤笑着,一口口热气喷在他耳后。没有一丝风。烛火一动不动,映着昏暗的罗幕,影影憧憧。痴缠挑逗之间、她无意抬头、看见镜中客人的脸,陡然震惊:那样英俊的男人!

  即使她阅人无数,从未看到过如此好看的男人。甚至是让身为女性的她都一时自惭容色。然而他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魔性诱惑,她不由情动,**的身子紧贴他的躯体,软软央求:很晚了让意娘上床好好服侍公子吧。

  一边说,她一边挥手去拂灭唯一亮着的蜡烛。

  别灭!不知道为何、客人陡然阻止,语气慎重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完全的黑暗。没有一丝风。急促的呼吸,悉莎的动作,缠绕的肢体倒向松软的衾枕。她紧紧抱着客人,贴紧他结实的胸腹,呻吟:怎么这么冷啊然而愉悦的潮水瞬间吞没了她,让她完全不顾上别的,手指痉挛地抓着他背后的龙的图腾。

  完全的黑暗。没有一丝风。所以看不到床头上小小偶人嘴角露出的诡异的笑,以及埋首于女人身体的客人脸上奇异的表情。

  不要熄灯不要熄灯。没有风,没有光。

  没有风的黑夜里,我将慢慢地腐烂。慢慢地完全腐烂。

  女子在他身体下呻吟,伸出手抱紧他的躯体,她的身体温暖而柔软,头发被汗打湿了、一缕缕紧贴他的胸膛和手臂。他抬起头,长长呼出一口气,宛如梦游一般,手指移向女子的咽喉,手指间一根透明的丝线若有若无。

  不要熄灯。没有风的黑夜里,所有邪恶的**都将抬头我将慢慢地腐烂。慢慢地完全腐烂。

  淡淡的星光照进来,床头上的暗角里,偶人冷冷俯视着,嘴巴缓缓咧开。

  少主。丝线缓缓勒入床上女子的咽喉,然而,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虽然低,却仿佛一根针刺入了神经,让他的动作猛然停了下来。

  少主,门外女人的声音低低的,禀告,左权使炎汐已经到了,有急事禀告。

  门推开的刹那、外面的微风和星光一起透入这个漆黑如死的房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腔中那种淹没一切的**依然挣扎着不肯退却。门打开的时候,衣衫凌乱的他低下头,看见了外面廊下前来复命的如意夫人和她身侧的鲛人战士。单膝下跪迎接他的到来,那名远道前来的复**领袖此刻正抬眼、注视着第一次见到的鲛人们百年来众口相传的救世英雄。

  门无声地打开,门内的空气腐烂而香甜,隐约还有女人断续的呻吟,不知是痛苦还是欢乐。黑暗中浮凸出那个人的半面,宛如最完美的大理石雕像,然而深碧色的眼睛看起来居然是说不出的黯淡,接近暗夜的黑那个瞬间,炎汐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这就是多少年来、鲛人们指望着能扭转命运的人?

  他一时间忘了直视是多么无礼的举动,茫然看着开门出来的傀儡师,然而战士的眼睛却穿过了苏摩的肩、看到了漆黑一片的房内完全的黑最黑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蓦然咧开嘴、无声地笑得正欢。

  那是完全的恶那个瞬间,连日来支撑着他的力量仿佛猛地瓦解。他震惊地看着面前开门出来的人,连一句回禀的话都没有出口、忽然间力量完全从身体里消失。

  左权使来桃源郡的路上碰到了云焕驾驶的风隼,死里逃生。看着强自支持着来到目的地,却在见到少主之后不支倒地的炎汐,如意夫人连忙扶住他,回禀。

  深深吸着空气,手指在门扇上用力握紧,许久,苏摩才平定了呼吸,走出门来低头查看前来的人的伤势,看到背后那个可怖的伤口:很厉害的毒但似乎被人解了。

  傀儡师的手指停在炎汐背后,拔出夹在肩胛骨里的断箭,看到那些大大小小、深得见骨的伤口,皱眉:不止受了一次伤难为他还能赶来。

  少主,左权使他、他还能活吗?如意夫人看到那样的伤势,倒抽一口冷气。

  有我在。苏摩淡淡回答,手指轻弹,右手的戒指忽然全数弹出,打入炎汐血肉模糊的后背伤口,嵌住。仿佛有看不见的黑气沿着透明的引线,从戒指上一分分导出,桌上,小偶人紧闭着嘴坐在那里,眼色阴沉。

  云焕是谁?放开了手,苏摩开口问。

  如意夫人递上一盏茶,回答:是目下沧流帝国内年轻一辈军人中最厉害的一个,据说剑技在冰族内无人可比。巫彭一手提拔他上来,如今二十几岁已经是少将军了。

  哦他被派来桃源郡,是为了皇天吧。苏摩喝了一口茶,沉思,许久目光落到一边养伤的炎汐身上,左权使几岁了?

  比少主年长几十岁,快两百八十了吧。如意夫人回答。

  不年轻了。傀儡师垂下眼睛,眼里有诧异的神色,如何尚未变身?

  如意夫人看着炎汐背后可怖的伤口在看不见的力量下一分分平复,叹了口气:左权使自己选择的他自幼从东市人口贩子那里逃出来,投身军中,那时候就发誓为鲛人复国舍弃一切,包括自身的性别。所以百年来历经大小无数战,左权使从未成为任何一类人。

  哦真是幸福的人。苏摩怔了一下,忽然嘴角浮出一个奇异的笑容,很优秀的战士啊和我正好相反呢。

  呃?如意夫人吃了一惊,不解地抬头。

  然而苏摩已经不再说下去,仿佛听到了外面的什么动静,猛然站起,将戒指收回手中,站起,空茫的眼睛里霍然闪出锐气:怎么回事?皇天在附近!

  -

  那一边,那笙一头冲进了如意赌坊,焦急地四顾寻找。

  姑娘可是那笙?在她为认不出哪个是西京而焦急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头顶有人轻声问,柔和动听。她惊讶的抬头,看到了一名绝色少女从梁上跃下,拉起了她的手:我叫汀我的主人西京先生要我来这里等你。

  那笙来不及反应,便被她拉着走,穿过熙熙攘攘的大堂。

  你不用担心,慕容公子已经安全和主人见面了,汀微笑着,边走边对她解释,缓解她的焦虑,公子他提起你落单了,很担心,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到这里来所以主人要我来大堂等着你。呀,你手受伤了?半路一定遇到麻烦了吧?

  啊?那笙听她不急不缓地交待,张口结舌,还以为慕容修命在旦夕,不料自己拼命跑来这里、事情已经雨过天晴,不由一阵轻松又一阵沮丧。汀拉着她的手穿过人群,向后面雅座走去:慕容公子和我主人都在后面,跟我来。

  那笙身不由己地被她拉着,猛然间看到少女深蓝色的长发,脱口:你、你也是鲛人?

  汀微微一笑,颔首,拉着她来到了一扇门前,放开了她的手,敲了敲门:主人,慕容公子,那笙姑娘来了!

  那笙?快进来!慕容修的声音透出惊喜,门吱呀一声打开。

  看到开门出来的人,那笙一声欢呼,跳进去,不由分说抱住了慕容修的肩膀,大笑:哎呀!你没被那群强盗杀了?真的吓死我了啊!

  轻一点、轻一点。被那样迎面拥抱,慕容修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知道她的脾气、也无可奈何,只是痛得皱眉。那笙放开手,才注意到他身上伤痕累累,显然吃了颇多苦头,不由愤怒:那些强盗欺负你?太可恶了我替你出气!

  她挥着包住的右手,心想再也不能瞒慕容修皇天的事情了。然而慕容修只是苦笑,摇头:算了,其实说起来是场误会罢了

  误会?误会还差点害死我们?那笙不服,继续挥动右手,却没有注意到旁边一个本来在房间内抱着酒壶醉醺醺的中年汉子,猛然睁开了一线眼睛,冷光闪动。

  好了好了你看,现在我已经找到西京先生了,不会再有事了。慕容修看到她胡吹大气,生怕她不知好歹真的去惹事,连忙安抚,拉着她进门,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那笙不好意思低头:人家人家不认路

  啊?慕容修猛然哭笑不得,天,少交代一句都不行笨丫头,我留给你那本《异域记》里不写着路径?你没有顺手翻翻?

  异域记?那笙诧异,猛然大叫一声,想起来了,完了!

  怎么?慕容修被她吓了一跳,却见她急急把褡裢扔给他,从怀里七手八脚拿出一本泡得**的书来,一挤,水滴滴答答落下来,那笙几乎要哭了:我、我忘了把它拿出来了掉到水里了完了。

  慕容修看着她,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掂掂褡裢,发现瑶草也已经吃饱了水,泡得发胀了。

  看到这一幕,旁边汀捂着嘴偷笑,忽然间觉得很是欢乐。

  好了好了,别哭别哭,一哭我更头痛在她扁嘴要哭之前,慕容修及时阻止,没关系,那本异域记我从小看,背都背熟了你快来见过西京先生吧。

  西京?在哪里?那笙茫然四顾,慕容修拉着她转身,指点。她好容易才看见躺在椅子里抱着酒壶酣睡的男子,诧异:什么?就是这位胡子拉碴的大叔?醉鬼一个,真的有那么厉害么?

  主人是剑圣尊渊的第一弟子,虽然看得有趣,但是听到那笙居然敢藐视西京,汀不能不挺身维护主人,几百年来,这片土地上还没有比主人更强的剑客呢!

  哦?真的?那笙对汀颇有好感,倒不好反驳,只好撇撇嘴。

  我母亲也是这样说的啊。慕容修拍拍她脑袋,安慰:好了,你也别乱跑了。有西京大人在、我们以后行走云荒不用担心了。

  那笙还没回答,忽然间那个烂醉如泥的人醉醺醺地开口了:小子我、我可没答应要带着这个丫头

  西京大人。慕容修愣了一下,诧异转头看着醉汉。

  叫我大叔红珊的儿子。西京眼睛都没睁开,抱着酒壶继续喝。

  是,大叔。慕容修顺着他的意思,拉过那笙,这位姑娘是我半途认识的,也答应了鬼姬要照顾她大叔你能不能

  呵,呵呵不等他说完,醉醺醺的西京猛然笑了,睁开眼睛看了那笙一眼,那笙猛然只觉得宛如利刃过体,一震。西京把酒壶一放,大笑起来:小子,你这是哪门子英雄救美?也不看看人家戴着皇天,哪里要人保护?

  酒壶放落,白光腾起,迅雷不及掩耳绞向那笙右手。那笙一声惊呼,眼睛看到、脑子刚反应过来,然而还来不及做出举动,右手包着的布已经片片碎裂。

  白光一掠即收,银色金属圆筒在醉汉手指间快速转动,落回袖口。

  房间内的空气忽然凝滞了,所有人都不说话,定定看着东巴少女抬起的右手。

  那笙的手在收剑后才举起,然而举到半空的时候顿住了完全没有伤及她的肌肤,包扎的布片片落地,她的手凝定在半空。

  中指上,那一枚银白色的宝石戒指闪烁着无上尊贵的光芒。

  皇天汀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止,怔怔看着空桑人的至宝,眼神复杂。

  皇天?慕容修也愣住了,他多次猜测过那笙辛苦掩藏的右手上究竟是什么样的宝物,然而,从未想过居然会是皇天!

  曾统治云荒大陆七千年的空桑人以血统为尊,相传星尊帝嫡系后裔靠着血缘代代传承无上力量,被称为帝王之血,是为统治云荒**的力量之源。而标志这种嫡系血统身份的、便是这枚据说当年星尊帝和王后两人亲手打造的指环。

  指环本来有一对,皇天由星尊帝本人佩戴,另外一只后土给予了他的王后:白族的白薇郡主。并立下规矩:空桑历代王后、必须从白之一族中遴选,才能保证血统的纯正。这两枚戒指,一枚的力量是征,而另一枚的力量则是相反的护,见证着空桑历史上最伟大帝王和他的伴侣曾经并肩征服四方、建国守民的历史。

  那样的光辉岁月。

  戒指不但是空桑历代帝后身份的标志,还能和帝后的力量相互呼应,成为帝王之血的钥匙,在空桑历史上尊崇地位无以复加,成为上古传说中的神物。

  那枚戒指闪烁在东巴少女的手指间,光芒仿佛穿越历史、照耀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皇天许久许久,慕容修终于缓缓叹息了一声,看着那笙,脸上浮起复杂的苦笑,微微摇头,原来你根本不必要让人帮着你那么何必装成那样跟着我呢。

  我那笙想解释自己为何隐瞒,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解释,急得跺脚,那个臭手让我不要跟人说嘛!而且它有时灵光有时不灵,我也不知道它啥时抽风

  然而听她说着,慕容修倒不曾反驳,只是微微摇头,不说话。

  呃不管你戴着皇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反正我只答应红珊照顾这个小子,可不打算带上其他的西京喝了一口酒,斜眼看着那笙。那一枚让所有空桑人看了都要俯首的戒指、在这个前代空桑名将看来居然毫不出奇。

  谁、谁要你带了?那笙看到慕容修摇头,眼光虽然平淡,但是隐隐有了拒人千里的神色,不由气苦,对着西京跳脚。

  那么,立刻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忽然间,一个声音冷冷响起,来自门外的黑暗中。

  那笙隐约间觉得有些熟稔,下意识循声看去,猛然吓得往后一跳。

  苏、苏摩!看着从外面黑夜里走来的人,东巴少女陡然口吃起来,眼睛里有惧怕的光,下意识退到了慕容修身后,看着他,哎呀,你的头发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蓝的了?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傀儡师空茫的眼睛看着她,在看看慕容修,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冷笑,啊,原来都是熟人难得,居然还能碰见。

  慕容修看到傀儡师那样的笑容,想起当日天阙上他残酷的肢解活人,心头陡然也是一寒,往后退了一步。

  只有西京还在喝酒,显然对他的到来毫不在意。

  虽然看不见,慕容修刚一后退,苏摩便笑了起来,对他抬了抬手:不必惊慌原来你便是红珊的儿子。不关你的事他的笑容渐渐冷却,转头看着一边的那笙,淡淡道:虽然很佩服你居然能活着到这里但是,那笙姑娘,请立刻从这里给我滚出去。

  那样的语气让那笙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傀儡师从一开始就感到说不出的恐惧,然而却嘴硬:又不是你的地方!你、你凭什么凭什么赶我走?

  哦,这样啊苏摩微微冷笑,转头,对身后的人吩咐,你来转述一下吧。

  是。身后跟来的女子恭谨地回答,然后走到了灯光照到的地方,抬头看着那笙,有礼然而坚决地重复:这位姑娘,请你立刻离开如意赌坊我是这里的老板娘。

  那笙怔住了,看着那位满头珠翠的美妇人,然后又看看苏摩,再看看西京。

  所有人都漠然的看着她,不说话。

  为什么要我走!那么晚了,我去哪里!那样的气氛下,忽然感到委屈,她蓦然顿足叫了起来,委屈,我又不吃人,为什么要赶我走!

  因为你在这里,很容易引来沧流帝国的人。苏摩冷冷道,忽然懒得多解释,眼里闪现杀机,你不走,难道要我动手?

  那笙听得他那样的语气,吓得缩了一下脖子。

  少主,不必你动手,属下来送她走。忽然间,外面有人恭声回答,慢慢走进来。

  很好,左权使,你送她出去,不许她再回到附近死也要给我死在外头。苏摩没有回头,然而居然很快就知道是谁到了,漠然回答,转过身去,离开。

  那笙看得呆了,头脑忽然混乱起来,感觉这一天遇到的事情简直奇奇怪怪、目不暇接。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此刻门外走进来的人,半晌,才指着他、结结巴巴开口:炎、炎汐?

  那笙姑娘,请立即离开。似乎是刚刚恢复过来,炎汐的脸色还是惨白的,木无表情的重复方才苏摩的命令,否则不要怪在下对你拔剑。

  那笙擦擦眼睛,看清面前这样说话的人的确是炎汐,忍不住惊叫起来,你、你也在这里?这究竟都是怎么回事!你听那个苏摩的话?那家伙不是好人那家伙简直不是人啊!你怎么也听他的话?

  那笙姑娘。炎汐没有如同白日里那样对她说话,只是漠然看着她,铮然拔出了剑,请立刻跟在下出去。

  都疯了!你们、你们个个都疯了!那笙猛然糊涂了,跺脚,看着炎汐,看看西京,走就走!本姑娘怕什么?谁希罕这个破地方!

  等一下。她跺脚转头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有人挽留。慕容修的声音。

  那笙惊喜的转头,然而却看到慕容修递给她一支瑶草:带着路上用你虽然有大本事,但是只怕还是没钱花吧。

  那笙恨恨看着他,不去接那支瑶草,带着哭腔:你、你也要我走?

  慕容修看着她,却是看不懂到底面前这个少女是如何的一个人,摇头:你带着皇天,自然有你的目的地没有必要跟着我了。我又能帮你什么?

  你可恶!那笙狠狠把瑶草甩到他脸上,转身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她跑得虽快、然而奇怪的是炎汐居然一直走在她前面,为她引路,让她毫无阻碍地穿过一扇扇门,往如意赌坊外面跑去。

  请。一手推开最后的大门,炎汐淡淡对她道。

  哼,本姑娘自己会走!那笙满肚子火气,一跺脚,一步跨了出去。

  保重。正要气乎乎走开,忽然身后传来低低的嘱咐。那笙惊诧地转过身去,看到鲛人战士微微躬身,向她告别炎汐看着她,眼睛里的光是温暖而关切的。

  那笙忽然鼻子一酸,忍不住的委屈:炎汐!你说、为什么大家都要赶我走?难道就因为我带着这个戒指?我又不是坏人!

  那笙姑娘炎汐本来要关门离去,但是看着孤零零站在街上的少女,第一次觉得不忍,站住了身,叹息,你当然是很好的女孩子。可是以你这样的性格、戴着皇天,却未必是幸福的事。你要自己保重。

  炎汐那笙怔怔看着他,做最后的努力,我没地方住我也没有认识的人。

  炎汐垂下了眼睛,那个瞬间他的表情是凝固的,淡淡回答:抱歉,让你离开这里是少主的命令作为复**战士,不能违抗少主的任何旨意。

  少主?你说苏摩?那笙惊诧,然后跳了起来,他是个坏人!你怎么能听他的?

  然而,听到她那样直接了当的评语,炎汐非但没有反驳、反而微微笑了起来。那样复杂的笑容让他一直坚定宁静的眼眸有了某种奇异的光芒:即使是恶魔,那又如何呢?只要他有力量、只要他能带领所有鲛人脱离奴役、回归碧落海即使是恶的力量,我也会效忠于他。

  你们你们简直都是莫名其妙的疯子那笙张口结舌,却想不出什么话反驳,只是喃喃,我才不呆在这里

  是,或许我们都疯了吧。炎汐蓦地笑了,关门:你这样的人实在是不该来云荒这是个魑魅横行的世界啊。

  那笙怔怔地看着那扇门阖起,将她在云荒唯一的熟悉和依靠隔断,独自站在午夜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

  回去休息吧,左权使。他对着眼前黑色的门扇出神,忽然听到身后女子的声音。

  诧然回头,看到如意夫人挑着灯笼站在院子里看着他,静静说,眼里有一种淡淡的悲凉哀悯那样的眼光,忽然间让他感到沉重和窒息。

  嗯。他放下按着门的手,不去看她的眼睛,少主回去睡了?

  睡了。如意夫人点着灯为他引路。

  夫人还不休息?

  得再去看一圈场子,招呼一下客人等四更后才能睡呢。

  这些年来,夫人为复**操劳了。

  哪里比起左权使你们,不过是躲在安全地方苟且偷生罢了。

  本来都是一些场面上的话,然而说的双方却是真心诚意多年的艰辛,已经让许多鲛人放弃了希望和反抗,而剩下来坚持着信念的战士之间,却积累起了不需言语的默契。

  两个人同样深蓝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扬,许久许久,铁一样的沉默中,如意夫人忽然笑了笑,看着风里明灭不定的火,沉沉道:有件事,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说

  什么事?炎汐一怔,问。

  百年前堕天的传闻,左权使知道吧?仿佛终于下了决心,如意夫人执灯引路,低低问。炎汐悚然一惊,点头百年前空桑皇太子妃在大典上跳下白塔,那样的传闻,在鲛人中又有谁不知道?也正因了这件轰动天下的事、苏摩这个名字才被全体鲛人所熟知。

  如意夫人忽地停住了脚步,转头凝视着炎汐,眼里的悲哀似乎看不见底:其实你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真正万劫不复的、并不是那个空桑人的太子妃啊。

  夫人,你是说!炎汐猛然呆住,震惊,许久才喃喃道,天啊。

  人们都说我们鲛人有魔性,会让人丧失神智地迷恋如意夫人叹息,夜风吹得她长发飞扬,却不知道他们同样毁掉了多少鲛人当年红珊跟着西京,情愿为他去死但是又如何呢?西京让她离开。红珊参加了二十年前的那次起义,结果失败被俘幸亏遇到了那个中州人为她赎身,才有了个好结果。

  她低下头去看着烛火:汀这个孩子很可怜她同样爱西京吧?但是红珊的例子在前,她不敢稍微流露一丝一毫,生怕主人知道她的心思便会离开她西京心里、装着百年前死于叶城屠城时的家人那些人的心里,始终放不下的还是他们的同类啊。

  鲛人永远是鲛人,那个看不见的屏障永远存在。如意夫人微笑着回头看复**的领袖,当年高舜昭是如何爱我,我差点还成了第一个被明媒正娶的鲛人新娘可最后又如何?十巫对他施加压力,他便不得不把我从总督府中逐出。

  炎汐看着如意夫人,美妇脸上的笑容是沧桑而悲凉的,对着他点头叹息:我们终将回归于那一片蔚蓝之中但是,希望我们年轻的孩子们、能够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我们本来应该生活的国度里左权使,那便是我们的希望,其他的,都不重要。

  是的。隐约知道了如意夫人的暗义,炎汐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剑,回答。

  如意夫人笑了起来,将出现了皱纹的脸隐入黑暗,叹息:少主刚才说你是一个幸福的人只有我们这些不幸的人才会羡慕如今的你。左权使,你莫要放弃你的幸福啊。

  -

  主人,不要再伸手要了你看都被你喝光了!少女愤愤回答,你别喝酒了!

  去、去向如意夫人再要啊,汀西京陷在软榻里,意犹未甘地咂嘴,我还没喝够睡、睡不着啊

  主人是因为刚才的事睡不着吧?汀一言戳破,赶走那个姑娘,很不安吧?

  嘿,嘿哪里的话!西京摇头,醉醺醺地否认,她、她有皇天,还怕什么?我是、我是不想再和什么兴亡斗争扯上关系我累了

  嗯听到剑客否认,汀看着他,忽然眨眨眼睛,微笑,那么主人一定想念慕容公子而睡不着吧?

  什么?吓了一跳,西京差点把酒瓶摔碎在地上,我干吗为他睡不着?

  如果红珊不离开,主人的儿子说不定也有这么大了呢。汀微笑,少女的容颜里却有不相称的风霜,眼色却有些顽皮,看着西京的脸尴尬起来。

  啧啧,什么话我这种人怎么配有那样出色的儿子。剑客苦笑,扬了扬空酒瓶,我只想喝酒汀,去要酒来。

  汀无可奈何,叹气:主人,你不要喝了呀!再喝下去、你连剑都要握不稳了呢。

  我的乖乖的汀我睡不着啊,替我去向如意夫人再要点酒来求你了啊。西京腆着脸拉着鲛人少女的手,晃,用近乎无赖的语气。

  已经午夜了这么晚了,如意夫人一定休息了,怎么好再把她叫起来?无可奈何地,汀摇着头站起来,披上斗篷,算啦,我替你出去到城东一带酒家看看吧。

  -

  午夜,漆黑一片的午夜。没有一丝风。

  啊,公子你大半夜的去哪里了?听到门扇轻响,床上裸身的女子欢喜的撑起来,去拉黑暗中归来的客人,娇媚地吃吃笑,这样扔下意娘独守空床吗?

  她伸手,拉住归来的人冰冷的手,丝毫不知自己是重新将死神拉回怀抱。

  哎呀,这么冷快、快点上来。女人笑着将他的手拉向自己温暖柔软的胸口,催促,让意娘替你暖暖身子。

  归来的人没有说话,一直到他的手按上了炽热柔软的肌肤,全身才忽然一震。

  啪,黑暗中,仿佛他怀中有什么东西跌落在床头。他慢慢俯下身将床上那具温热的躯体压住,紧紧地、仿佛要将她揉碎在自己冰冷的怀里。

  黯淡得没有一丝星光的房间里,熏香的气息甜美而腐烂。

  跌落床头的小偶人四脚朝天地躺在被褥堆中,随着床的震动,嘴角无声无息地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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